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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着妆镜中的自己,不过才二十五岁,却已经生了白发。昔年父亲曾笑说,自己的长女是京城贵女中容颜最好的一个,如今也只剩了憔悴和沉沉的暮气。 前尘往事她早已经看透,便如书上说的,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一切的日子都没了眷恋,她只是对不起父亲,对不起一直陪着她的雪霁,对不起因她而备受鄙夷的女儿。 院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院墙上映着火把跳动的火光。雪霁走进来,道:姑娘,外面好像是走失了什么人,守门的曲mama让咱们不用管,只待着就好。 自从她被关到阔云堂之后,雪霁就再也不称她做夫人了,改回了旧日的称呼。 她闻言,只是点了点头,仍是如往日般,早早的上床就寝。虽然她们落魄了,但雪霁仍然极守规矩,日日歇在阔云堂的下房里。雪霁将她服侍着安寝了,便静悄悄回了自己的居处。 云彦芷是被热醒的,青色的床幔上燃着火,四周皆是一片火海,她的头发已经烧焦,却没有起身的意思。 她的床幔中挂着一个鎏金缠枝海棠纹镂空银熏球,依稀看的出是南边的花样,熏球的形状因为火的灼热而扭曲晃动,她盯着那熏球看了许久,才想起来,这是她出嫁时,五meimei送的添妆。 便这样结束吧,这一生,她连累了太多人,是不是她去了,那些人便会好过一点。她合上眼,眼角划过的泪却是迅速被火蒸发了,消失的无影无踪。 意识渐渐模糊,身体周围的灼热感也渐渐消失。她静静的躺在火海中,却听见明靖珩的声音,像从前一般呼喊她的小名。阿芷! 她笑自己,明明以为早就放下了,为什么临死前还是听见了他的声音?她仍是静静的躺着,那声音却越来越大,喉咙似乎都哑了,只是一遍一遍执拗的喊着她的小名,她忍不住睁开眼睛,却看到了他。 他穿着精钢的锁子甲,身上湿漉漉的,冒着黑烟,整个人都狼狈不堪。那一刻,她突然像是激发起了自己所剩下的全部力气。 她才二十五岁,还有大把的生命和好年华,她还有父亲在外,她怎么能让自己的父亲白发人送黑发人?她的阿绫才七岁,她怎么舍得让阿绫同自己一般承受丧母之痛? 他来找自己了,冒着生命危险,这是不是说明他心里,还是有自己一席之地的? 这一刻,她所有的死志和对他的怨恨都消失了,她挣扎着开口呼喊,却被浓烟呛得留下眼泪来,止不住的咳嗽。待她能够清楚的看见东西时,却看见他抱着兰芝从火海中快步离开。 她居然忘了,兰芝的小名和她是一样的。原来,他刚刚喊的是阿芝,不是阿芷。 处在死亡的边缘,云彦芷已经不愿再去思考为什么兰芝会出现在阔云堂。耳边是木料燃烧发出的噼剥作响声,床上精雕的百子千孙图样已经模糊不清,各种感官渐渐离她远去。房梁猛的掉落下来,耳边似听见谁撕心裂肺的呼喊着自己的名字。她看着那巨大的房梁离自己越来越近,却是阖上了双眼。 罢了,这般,也好。 第2章 百事非 严冬瑟瑟,绿猗堂小院的地面上铺着一层厚厚的雪,衬着朱红的连廊分外好看,门帘早早换上了朱红的毡帘,唯恐寒气钻进屋子。 雨晴在门外狠狠的跺了跺脚,将牛皮靴子上的碎雪抖掉了,方才打了帘子进屋。她一边将手上的食盒放在桌上,一边与雪霁闲话道:上京城真是冷,这都要过年了,还冻得跟要掉耳朵一样。 雪霁却没有接话,只悄悄的摇了摇头,手上比了个六,吓得雨晴噤了声,但她到底是性子活泼,藏不住话,只压低了声音:那位在呢? 雪霁点点头,只见一个穿着鸦青石榴纹官缎袄子,头上插着鎏金银扁方的方脸婆子从暖阁走了过来,边走边骂道:你们两个小蹄子,又在这边躲闲,二姑娘的药可熬好了? 雨晴、雪霁见了她,忙先福了福身,唤道:柳嬷嬷。那柳嬷嬷看她二人只敢低着头回话,方才容色稍霁。雪霁忙打开提着的食盒,端出一只盛着汤药的青花海兽葡萄纹瓷碗出来,双手端给那婆子。 那婆子接过汤药,皱了皱眉,问道:怎的温了? 雨晴低头回道:因在廊下煎药,怕是走过来的时候太久,便冷了些。 柳婆子撇了撇嘴,骂道:你这偷懒的东西,我让你去廊下煎药是教你们京城的规矩,你自己走的慢,还怪上我了? 雨晴双眉一拧,便要顶嘴,却被雪霁拉住了:嬷嬷教训的是,下次雨晴定不敢再在路上耽搁。 柳婆子看了雪霁一眼,这两个丫鬟没胆没识的,和做主子的一模一样,便端着架子说道:得了,快去服侍二姑娘用药。 低着头待柳婆子出了门,雨晴方才抬头,眼里却已带了泪花:就没见过她这么作践人的!飘雪的天让人去廊下煎药,还要我一直守着炉子。你看看我这手,都冻成什么样子了。 雨晴是云家在广州采买的丫鬟,本是南方人,甫一上京,自然畏寒,一双手早已冻的青紫,伸直都有些难。 雪霁看了看,心下亦是怆然,但仍是劝道:不碍事,回去往盐水里泡泡就好了。剩下这几天我去替你看炉子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