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颐行疑惑地打量对面的人,他低垂着眼睫,一副帝王的桀骜做派。 “万岁爷,我们家知愿,在这里头住着?”她小心翼翼问,“您没把她安顿在寺庙里?” 皇帝抚着膝头的宝相花暗纹,漠然道:“你们尚家姑奶奶都是娇娇儿,落地没吃过什么苦,要是流放出去,只怕连活着都不能够。天底下哪有我这样的皇帝,不说问废后的罪,还替她置办了产业,容她……” 他说着,目光忽然变得锐利。颐行忙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一个挽着垂髻,穿着粉蓝五彩花草氅衣的身影匆匆从门上出来,那身段虽还纤细,行动却笨重,一看就是身怀六甲的样子。 颐行惊得连嘴都合不上了,那人是谁?是她的大侄女不是? 她养得那么好,面若银盘,皮肤吹弹可破。才一见人,两行热泪便滚滚落下来,腆着肚子艰难地跪拜,口称恭迎万岁。复又向颐行磕头,颤动着嘴唇,带着哭腔,叫了声“姑爸”。 第76章 (打今儿起,你不用再往御前) 所以没认错人,是吧?这人就是知愿没错吧? 可是她怎么怀了身孕呢?原来被废之后过得依然很滋润,吃穿不愁之外,还找见合适的人,过上了寻常百姓的生活? 不管怎么样,人好好的,这是顶要紧的。颐行忙跳下车,一手搀住她,上下好好打量了她一通,哀声说:“知愿啊,你怎么不回家看看呢,你额涅和老太太天天念叨你,唯恐你在外受苦,你就算人不能回去,也打发人给家里传个信儿啊。” 然而不能够,一个被废的皇后,理应过得不好,能回去会亲,能打发人传信儿,那还有天理吗?况且出宫之前,皇上曾和她约法三章,其中头一条,就是不许她和尚家人有任何联系。 知愿显出一点尴尬的神色来,低着头道:“是我不好,一心只想着自己过上逍遥日子,全没把家里人放在心上。姑爸,您骂我吧,打我吧,是我不孝,害得老太太和额涅担惊受怕,害得您日夜为我cao心,我对不起全家。” 这话倒是真的,也没冤枉了她。颐行虽气红了眼,但终究是自己家的孩子,知道她活得好好的,愤恨过后也就老怀得慰,不再怨怪她了。 转头瞥了皇帝一眼,他脸上淡淡的,反正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不过见了故人略有些不自在。但也只一瞬,这种不自在就烟消云散了,他甚至有闲心背着手,悠闲地打量四下的景致。 姑侄叙过了话,知愿才想起边上还有人,忙道:“爷,姑爸,快进屋里吧,外头多热的!” 颐行说好,想起车上那包银子,忽然觉得还是不要锦上添花了,留着自己花吧!便欢欢喜喜牵着知愿的手,随她进了门庭。 好精致的院儿呀,檐下站着两个胖丫头,院儿正中间还栽着石榴树。一只肥狗扭着屁股经过,真龙天子在它眼里什么都不是,连叫都懒得叫一声,趴到石榴树下,吐着舌头纳凉去了。 知愿殷情地引他们入内,一面招呼丫头沏好茶来。安顿了皇帝坐下,又来安顿颐行,颐行顺势拉她,“你身子重,别忙东忙西的,我不忙喝茶,咱们娘两个说话要紧。” 边上的皇帝听了,忽然意识到老姑奶奶这辈分,确实是实打实地高。 早前在宫里,都是闲杂人等,背后叫着老姑奶奶,也没人真拿辈分当回事儿。如今到了正经侄女面前,开口就是“娘两个”,前皇后又是磕头又是一口一个“姑爸”,人小辈儿高的架势,就打这儿做足了。 她们喁喁说话,完全是长辈和晚辈交谈的方式。颐行问:“你这身子,挺好的吧?多大月份啦?” 知愿赧然道:“快七个月了,算算时候,大约在立秋前后。” 颐行点了点头,又说:“家里人不在你跟前,临盆的时候多害怕!要不想辙,把你额涅接过来吧。” 想来她是愿意的,只是忌讳皇帝的心思,朝皇帝望了一眼,还是摇了摇头,“我如今过着这样的日子,全是仗着万岁爷天恩,要是大张旗鼓宣扬出去,有损帝王家颜面。家里只要知道我过得好就成了,不必牵挂我。倒是我阿玛……”她说着,低下了头。人心总是不足,自己脱离了苦海,就想着被发配的亲人去了。 颐行是懂得轻重缓急的,事儿得一样一样办,这回才央得皇帝带她来见知愿,这就又提哥哥的事儿,有点得寸进尺。 皇帝大概也不愿意听女人们嗦,便离了座儿,和怀恩一道逛园子去了。 厅房里就剩颐行和知愿两个,心里话大可敞开了说。 颐行道:“终归犯过错,朝野上下闹得这么大的动静,一时半会儿不好料理,容我再想想办法。你不用牵挂家里事儿,只管照顾好自己的身子就成了。”顿了顿问,“姑爷呢?怎么没见人?” 知愿抿唇莞尔,脸颊上梨涡隐现,那是合意的生活才作养出的闲适从容。遥想三年前,她还在宫里苦苦支撑着她的皇后事业,如今出来了,总算活得像个人样儿了。 “他曾是个蓝翎侍卫,我来外八庙,就是他一路护送的。一个挨废的皇后,天底下人都同情我,他也一样。这一来二去熟络起来,后来他越性儿辞了军中职务,陪我隐居在这里。寻常专和外邦那些小国做些皮货和茶叶生意,日子倒很过得去。这回又上江浙订货去了,走了有一个月,想是这几天就该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