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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历史]衣被天下 第54节

    说到底还是国家不重视文化教育。不过也正常,上有行,下则效,在洪武帝暂停科举选士之后,会保持关注这些的人自然是凤毛麟角,这些人的声音自然就更加小了。

    更何况依开国时期官员的文化水平而言,恐怕连如今当地的官员自己都背不出几页书,要发动他们去做校对的事,只怕会越对越错。

    还是得要靠他们这一代的年轻官员啊。

    木白张张嘴,莫名感觉自己的负担很重,不过他看了眼周围的小伙伴们,又忽然觉着或许也不算太为难。

    他顺手摸了下凑过来帮忙研墨的弟弟,开始打起了问富贵哥借书的算盘。

    富贵哥手里有好多好多书,除了之前富贵哥帮忙问太子借的那一套广政石经外,据说还有好多手抄本,都是富贵哥自己的私藏。

    就,不知道该怎么问富贵哥借。木白也没什么可以做谢礼的,他身无长物,唯一能拿得出手的画功现在也被封印了。

    要不他学弟弟让人揉揉脑袋行不行?木小白的头发刚刚蓄了一年不到,长度都没到肩,细细软软的,应该还挺好摸的。

    起码比弟弟的脑袋好摸,木白自忖道。木文的发质有些硬,扎手,而且还经常跑得一头汗,也就他这个当兄长的不嫌弃了。

    木白随即摇摇头将这个不靠谱的念头甩开,决定还是趁着春节还没到,认真写个春联送上。

    另外,还有傅家也要送几幅春联。他这些日子可没少受人家的照顾,就连现在他住在外头,傅大哥都没忘了天天派人来送吃食投喂,还给他送来了赶着缝制出的冬衣,里头塞了棉絮,非常暖和。

    就是不知道傅家的绣娘是不是有些恶趣味,给他和弟弟的衣服都给缝了老虎耳朵。

    只不过弟弟的是真的缝了一对支棱起来的耳朵,他的衣服上则是有个绣纹,木白接到衣服时候没仔细看,还以为是山川纹的一部分,还是木文一眼看出这是虎耳。

    不过,木白对此倒是没什么感想,穿起这样的衣服来更是毫无压力。

    卖萌?不,这不是卖萌。以前给他和木文做衣服的沙红就喜欢在衣服上缝些猛兽,木白已经习惯了。不过,他觉得下次回去可以建议绣娘别缝耳朵,应该搞些虎爪什么的,想想就很帅气!

    不知道是不是这些考生猛然间意识到时间的紧迫性,接下来的一应事务都加快了速度。

    学生们不再抠着成本锱铢必较,也放弃了之前那个自己打床的计划,而是乖乖把木匠工作交给了专业的人负责。

    于是,就在小年这日,十五名学子提着大包小包搬进了位于秦淮河南麓的新【家】。

    应天府多雨潮湿,又有秦淮河穿城而过,因此仓库在选址时候会有意识选在地形稍高的地方,这间粮仓亦是如此。

    众学子在入住后有了个惊喜的发现——从自家仓库向远处眺望,可以远远看到秦淮河所在。

    这是妥妥的河景房啊!

    夜色中的秦淮河热闹无比,花船艳帜,高挂而起的大红灯笼氤氲出暧昧的味道,但这些在这些学生心中都比不上秦淮河上游那一处昏暗的庞大建筑群对他们的吸引力。

    那是大明的应天府府学,同时也是修建于北宋,一度毁于战火的金陵城孔庙所在。

    视力好的学子还给小伙伴指了指点在孔庙内的长明灯,那一盏灯烛光摇曳,比之熠熠生辉的秦淮灯火要微弱不显眼得多,但在众学子眼中,它却宛如星斗般明亮耀眼。

    ——那是指引他们前进的灯光。

    一群青年沐浴着夜色在薄薄一层的月光下对着昏暗的城市指指点点,很有些指点江山的味道,但是在外人看来……

    咳咳,感谢仓库所在位置比较偏僻吧,否则他们这个样子真的有些傻乎乎的。

    从室内走出来叫人的木白无语了片刻,才在弟弟的催促下叫了人:“有人来送乔迁之礼了。”

    这些来自异乡的学子们均是有些惊讶,而等他们鱼贯而入后,惊讶顿时变成了惊喜。

    他们特别定制的连体大书桌上不知何时放满了书籍,这些书保存完好,墨香尚存,那读书人最爱的香气仿佛将整个仓库都充盈了。

    学生们都有些晕晕陶陶的:“这,这是?”

    “这是……送的乔迁礼。”木白将中间几个字含糊了过去。不过,这些学生对此似乎也不是很在意的样子,此时他们眼中只有那些油墨芳香,一个个已经去伸手捧书了。

    “开封本,这肯定是开封本,这个词是开封石经上校正的。”

    “不对,这段注释和开封本不一样,是广政石经上才这般写的!”

    “我倒是觉得,这有些像宋老先生的风格……”

    “宋老先生?”众人纷纷侧目,有人迟疑着问,“哪,哪位宋老先生?”

    “自是潜溪先生,还能有谁?”那学子睨了他们一眼,有些骄傲地说,“我父曾有幸听过宋先生讲课,回来后将听课内容全数默写下来,这几处解释便是宋先生当时说的,我不会记错。”

    潜溪便是宋濂的字,作为洪武帝亲封的开国文臣之首,宋濂的文学才华和人品都是他就是大明大部分学生的偶像。

    一听这些可能是宋濂先生的著作,学生们的动作立刻小心了不下百倍,那抚摸书籍的动作简直比羽毛都要轻柔。

    但是他们看向木白的眼神却凶狠极了,如果不是涵养还在,他们就要抓住木白摇晃了。

    饶是木小白也在这十多双饿狼般绿油油的目光中后退了半步,他摸了摸鼻子:“这不是宋先生的著作……”

    绿眼睛顿时都暗了下来,木白继续慢悠悠地说:“但是这是宋先生的学生带头编纂的……”

    “学生?宋先生有收学生吗?”学生们都露出了茫然之色。a

    宋濂当然有收学生,他当时可是收了洪武帝的礼聘,为太子朱标讲课来着。

    是的,这些书是太子殿下特地派人送来的,木白在见到那白面壮汉的时候也呆滞了好一会。

    那来送礼的太监对他倒是客客气气,也免了他拜谢的礼仪,只说这是太子听闻他意图为应天学子解决住宿问题很高兴,加上同行之谊特地送上乔迁之礼,让他不必声张低调行事,免得影响考生们的心情。

    太子要保密,木白当然不会说。见众人已经开始猜测是哪位学生那么大手笔,并且有往正确答案那儿弯的架势,他抿抿唇,为了掩护太子不得不忍痛自爆:“如果你们说的宋濂宋先生是我认识的那位的话……他是我的童生试考官呢。”

    木小白微微歪头,露出了一个满是无辜,但众人看来却满满都是炫耀的笑容:“听闻我通过府试要来应天府,他还给我写了一篇《赠云南木生序》……”

    瞬间,这间刚刚布置好的仓库充满了酸溜溜的气体。

    第66章

    就在木白说出了那句极其拉仇恨的话之后,这些或文弱或斯文的考生一个接着一个地将手搭在了木小白的肩膀上,那带着信仰之力的力道竟是将木小白结结实实地压住了。

    木白:= =

    动,动不了,可恶,你们刚才搬行李的时候可没有这个力道啊啊啊!

    “小白师弟……”昔日温文儒雅的蹇瑢现在依然温和有礼,但是语气中却充满了压抑的激动,“你那序言可有带在身边?可否借我等一观?若是不方便观看,可否请你背……不,默写一下?”

    “呃……我倒是有带,也没什么不能让你们看的。”木白艰难地从层层压制中挣脱了出来,在众人锋锐如刀的目光注视下翻找起了自己的行李,然后他在弟弟的帮助下掏出了一个大竹筒。

    除了来自四川的考生外,其余人的表情齐齐一囧。

    干嘛?!看不起竹筒啊!

    天然竹筒晒干后敲去其中的隔断,可是非常优秀的保存书画的材料呢!竹子韧性足,还防水,最重要的是关键时候还能防身,简直是有竹地带最好的原材料了。

    要知道在后世竹子还被称为能够扛起工业革命的原材料哦!

    ……话说,工业革命是啥?好像是小伙伴偶尔说过几次的名词,算了那不重要。

    学渣挥手。

    木白从竹筒内掏出了好几张卷纸,仔细翻了翻,抽出了一张题跋为《赠云南木生序》的文章,双手递了出去,正想要将剩余的卷好放回,却被人眼疾手快地拦下了。

    这位学子丝毫顾不上木白递出去的文章,他一双眼眸紧紧定在木白放在最上面的一张宣纸上,这一刻,他按住木白的手微微颤抖着,眸光中带着犹疑,但更多的是坠崖者抓住一根藤蔓时的绝望,那感情过于深沉,让木白不忍将他推开。

    “敢问……小白师弟,此书为何人所写?”

    木白一愣,没想到对方问出的只是这个问题,看对方的态度,他还以为是想要求他割爱呢。

    少年低头看了眼被他卷在最上方的那页文章,那是他的先生写给他的赠序,里头字字句句皆是一片舐犊之心,木白从师兄那儿拿到的时候差点没看哭。

    但这位考生只是扫了一眼,应该也不至于那么慧眼识珠吧?

    “这是我先生的……”木白话还未说完就被人捏住了手。

    “你先生……”那学子目光闪动,语气中带着几分哽咽,“可是姓王,名袆?”

    得木白点头后,此人一行热泪滚滚而下,竟是情难自控,他抽了几口气勉强压住情绪,又匆匆擦干泪珠,抖着声音问:“他可还好?可,可还健朗?”

    “他……”

    “仲缙,慢慢说,别吓着孩子。”边上一学子见状,忙安抚他,然而扭头一看,木白面上只有诧异,木文更是好奇,两兄弟面上都没有被吓到的样子,顿时觉得有些无语。

    话说回来,仔细想想这个年纪就大老远从云南跑到南京来的胆子也不可能小啊。

    这学生明显很了解这个被称为仲缙的学子家的情况,主动解释道:“仲缙……抱歉,这是他的字,其名为王绅,父亲正是王袆王大儒,王先生洪武五年奉诏出使云南,冒险招降元梁王。”

    他的声音变得有些低落:“谁知王先生一去之后便再也没了音信,三年后,陛下派人再去云南时,才从梁王的态度上判断出王先生已经殉国。那时仲缙不过十三岁,云南距离应天府千里有余,仲缙便是想要为父收殓也做不到。”

    他扫了眼木白手中墨迹纸张均不甚陈旧的纸稿,又看了眼小孩张嘴呆愣的模样,他拍了拍王绅的肩膀,一脸严肃地看向木白:“小白师弟,敢问你是何时遇见的这王袆先生,他现在……如何?”

    木白看着面上满是希冀的青年,忽然上前一步,绕开那后来的学子,站到了王绅面前,仰着头说:“我不知道我先生是不是你的父亲,他在我面前也从未说过那些往事,我只知道他手脚都断过,是后来续上的,所以不能乘车远行,也无法长时间写字。他身体也不好,时常要吃药,他喜欢甜食,也喜欢辛味,但医匠不允许他多吃这些。”

    “他一定会偷吃吧。”王绅缓缓放下了捂住眼睛的手,露出了一个有些艰难的笑容,“我记得,他以前也是这样,我那时候还小,母亲便让我时时盯着父亲,但我总被他骗开。”

    “不过我还算好的,起码父亲不会骗我的糖吃,不像兄长。”

    等等,这位王仲缙,你似乎暴露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听到这番话,众人的表情都有了片刻的扭曲。

    而就在这时,木文忽然举起了手:“先生也骗过文儿的糖,骗了两次,不过后来文儿就再也不上当了!”

    众人:“……”

    有什么东西好像碎了,啊,那一定是大佬的滤镜,或许还有粉丝的心。

    木白却是笑了出来,他退后一步拉着弟弟齐齐向王绅作揖,口称:“师兄。”

    “师弟。”王绅亦是还礼。三人相视一笑,莫名生出了几分默契和亲近。

    “先生很好!”木白抿着唇笑,他迟疑了下,颇有些留恋地将那张王袆写的赠序递到了王绅面前,“这个给你。”

    青年不自觉地捧住了小孩送来的纸张,用力捏了下,“没关系……吗?”

    “没事的,上头的每个字都在这儿了。”木白点了点自己的脑袋,又道,“我等等将先生的住址写给你。不过,如今去云南难走,你若是要去的话,还是等到开春后比较好。”

    “先生那边你不用担心,我还有位师兄,他会照顾先生的。”木白想了想,补充道,“嫂子烧饭特别好吃。”

    这点木文亦是举双手赞成,三人互看一眼,忽然都生出了点惺惺相惜来。

    这儿气氛正好,那边的酸味忽然又蔓延了过来。

    “木白!你的先生居然是王袆先生!!”和木小白最熟悉的阿土第一个发难,他猛然间冲过来,一把搂住木小白的脖子,半真半假地抱怨道,“你都没有告诉过我!”

    木白也没闪躲,让人逮个正着,他撇撇嘴:“多稀罕啊,谁没事出门就报师承?再说,你也没和我说过你先生是谁啊!”

    “……有道理。”

    阿土沉吟片刻后,拉着人在堆满书的桌子上坐了下来,认认真真地将自己亲妈是谁亲爹是谁,有哪些先生都报了一遍。

    木白只得礼尚往来,也将自己那薄得一张纸都写不满的家世说了一遍。

    双方的友谊在互相摊牌中得到了升华,阿土趁着友谊升华的档口立刻拽着木白要求好东西和好朋友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