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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专心致志地在人群中寻找她,旁边的朋友时不时主动搭话。 哲学老师这次没再聊哲学:“你是来见你喜欢的人?我们上次在MSN聊天也有说,你们前段时间是住一起吧?这不是发展得很顺利吗?” “嗯,”齐孝川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下了决定,“但我觉得很快就要不行了。” “这怎么说?” 齐孝川本来没打算回答,但朋友看过来,他只能说:“……她只是同情我。” 他不擅长和骆安娣相处。和她在一起的时候,自己总会变得尤其扭曲、变形、不受控制。齐孝川像一个编程完备的电子游戏,极少bug,24小时运转,然而,骆安娣是唯一的作弊码,只要输入他就立刻宕机。这不是个好兆头。 灯光忽然暗下去,老板和分店店长都走了上来,灯光重新亮起,手作课程开始。 台下的所有人都拿到了工具,一部分饶有兴趣地尝试,另一部分则只是观望。齐孝川对针织不陌生,轻而易举就按照流程进行。他忍不住看向骆安娣。她正在协助手工。 骆安娣喜欢什么呢?他已经赚了很多钱。如果她有喜欢的人,想和那个人成为情侣,他也一定会竭尽全力,绑架那个人的家人做人质也好,拿好处诱惑他也好,不管要他付出什么代价。在此之前,他绝不会成为她的阻碍,任何人都能用怜悯和需要救助的姿态来牵绊她,只有他不行。和自尊倒无关。 课程圆满结束,掌声雷动间,骆安娣仰起头望着灯光微笑。齐孝川抚掌,旁边的朋友又在说话:“我还是头一次见你笑这么开心。” 再别过脸,笑容已经褪色,齐孝川回答:“要你管。” 就在这空档,他确认自己余光瞥见了苏逸宁。室内已经开始分发蛋糕。齐孝川微妙的产生警惕,苏逸宁却只从容不迫地微笑着。 骆安娣正把切割好的蛋糕送到每一桌,顺便示意旁边的店员把红茶递过来。她拿着转了一圈,苍老而沉稳的声音响起得很突然。他问:“你叫骆安娣?” “嗯?”骆安娣回过头,笑意加深,显而易见只把对方当成寻常顾客,“您好。我是天堂手作店一号店的店长骆安娣。” 老人品了一口红茶,似乎对茶叶并不满意,却还是脱下帽子抬头:“我找了你很久。你之前都不愿意和我见面,是还在为我和你父亲的误会生气么?” 骆安娣的笑容里掺杂了些许疑惑:“什么?” 但转瞬间,她就回过神来,多眨了眨眼,转身准备请同事代劳。 有人认出他们的其中一个:“那是在印度发了家的曲国重先生吗?”“天啊,不会是真的吧?”“曲老竟然来这种地方?”“刚刚他们在说什么?他和她父亲的什么误会?” 快门声和闪光灯霎时间聚集。 骆安娣被堵塞了出口,关键场合稳住了礼仪,毫不失态地退回原本的位置。这是不能出意外的一天,不能给店里带来任何负面影响。她微微一笑,曲国重也已走到她面前。 “那纯粹是误会。”曲国重语重心长地追忆起当年,“那时候孟买发生恐怖袭击,我被牵扯其中。我国内的代理律师出于职业cao守替我完成了一切,料理和你父亲合作的工程。我也没想到会这样……” 骆安娣微笑着:“曲先生——” 镜头仿佛声控灯般此起彼伏。 曲国重凝视着她:“那个团队的所有人都被我封杀了,但我知道,无论如何都换不回你父亲、你母亲的生命。我不知道该怎么求你原谅。” 骆安娣终于不再逃避,清澈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她轻声细语地说道:“曲先生,的确,这就只是误会。我没有怪你,你也过好自己的生活吧。” 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老人看起来几欲落泪。 齐孝川坐在人群中,已经到了不起立就什么也看不见的境地。他环顾一周,店老板正在和报纸媒体的记者交涉版面,苏逸宁已经不见了。勉为其难从缝隙里能看到骆安娣,她面带微笑,还是那样的游刃有余、宽宏大量,完美到无可撼动,善良得恰如其分。 全场顾客差不多都在鼓掌,为这温暖人心的戏剧性重逢。他们一定都感到幸福了吧,或许也觉得被治愈了吧。目睹了与自己无关的画面,内心却能感到充实。齐孝川目不转睛望着骆安娣的脸,将编织好的毛线通通拆开,随即伸手抵住前面人的肩膀。“借过。”他说。 真是讽刺啊。 真是火大啊。 只有他一个人怎么都改不掉皱眉的习惯吗? 记者正拿着相机其乐融融在提要求:“可以请骆小姐看镜头吗——” 真是让人不舒服。 “滚。”齐孝川惜字如金,推开荆棘般缠绕城堡的记者们,旁若无人、毫无教养可言地步入殿堂。在那静谧而热闹的中央,是年迈的贵族与落难的公主。他们或困惑或茫然地看过来,自恃高贵,天生骄傲,再怎么放低身段,也与青蛙变成的乞丐不搭调。 他穿着漆黑而单调正装,以一丝不苟的年轻面孔向周遭透露警告,可是,自始至终,视线都只停留在她身上。 骆安娣的待人接物理应无可挑剔,笑容与声音自少儿时期就严加管教,时时刻刻尽善尽美。纺锤林立的阁楼中,令她免于沉睡的咒语仅此一句,“只因为我是公主”。不抱怨,也不责怪别人,只因为她一直要求自己是个公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