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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芒缓缓地、缓缓地,把僵硬良久的视线移向眼前人脸上,望进一双眼睛。他正看着她,带着笑。 止衍道,“怎么办,我的甜言蜜语本来写了满满三张纸,但现在除了‘我梦见你’这四个开头大字,别的一个字也不记得了。” “哦。” “不如我便直言了,你说好不好?” “哦。” “我想吻你。” 终芒脚下的枯叶一下被踩得死死的,一点声响也没有了。 止衍道,“好不好?” 终芒没有说话,但视线一下子挪开,又望定止衍颈边。嘴边抿紧了。 没有回答。 止衍一言不发地看她一阵,用很低的声音说,“是不喜欢,还是不好意思?” “……” “如果是不喜欢,你眨一下眼睛,我会转身就走。如果是不好意思,那便不要眨眼。” “……” 终芒没有动,嘴边抿得更紧。而眼睛,睁着。 一直睁着。 止衍道,“我会很慢很慢地数到三。如果我数出了三,而你仍没有眨眼,那么,我就吻你。” “……” “一。” “……” “二。” “……” 眼睛睁得太久,有点累了,而且又有风吹着。但是,姑娘眼皮微微动,只是努力睁得更开。 止衍一点点、一点点俯身,拉近最后的距离。两个人额头贴着额头,气息温热,鼻尖也几乎碰在一起。 终芒好半天也没听到三,有点撑不住了。眼睛一动,看向眼前人。也许是眼睛睁得太久,很涩,觉得看不太清。 视线里,止衍竟是在笑。 “怎么这么乖。”他说。 终芒终于踩碎了那片无辜的枯叶。 …… 梦中人低下头来慢慢靠近了,却在相触前的一瞬间,蓦地便烟消云散,一点痕迹也没留下,像从一开始就没来过。 姑娘仍睁着眼,只见杨树下秋光萧瑟依旧,披了满身叶影斑驳,却自己一个人。 他不见了。 她唤了他一声。没应答。长久长久也没应答。只有树声沙沙。 她知道,若是他在,只要她唤了,他一定会答。若是不答,那只能是他不在这里。 只这么一想,周身忽地便空落落的,太空了,外物压不住身体,身体里面的血液便膨胀起来,一阵钝痛里人要被冲开。 终芒从噩梦中惊醒。 支起身子,睁了眼,眼前不是隐云寨的大杨树,也没有萧萧的秋光。东天泛白,野外春晴里,太阳就要出来了,身上暖融融的。 昨夜是独自合衣睡在树上的。 为从噩梦中苏醒,该有一时的庆幸,却不知为何心中蓦地一紧。 终芒从怀里摸出那枚银色的小铃铛。她从六道城逃出来,除却一身喜服,只带了三样东西。一是一柄趁手的匕首,二是京外洛山里止衍那张纸条子,三便是这小铃铛了,时时随身,在怀里仔细揣好了。 ——只要摇铃,他就会回应。 ——只要摇三下,他就会回来。 从前是执拗不愿摇的,怕惊扰。此时不知为何,心中乱跳,指尖生寒,手指一晃便摇了它。 银铃轻晃。 叮铃…… 银铃轻响一如从前,悠长而清脆。这一声停了,它也便不再晃了,直直垂在银线下。 纹丝不动了。 没有回应。没有声音。什么也没有。 也许是她睡得不好,耳朵走了神,没听见? 姑娘小心翼翼地又晃了晃它。 叮铃…… 银铃响而复停。不动了。 没有回应。没有声音。什么也没有。 也许是他那边睡着了,睡得深沉,没听见? 姑娘用了些力气,又把它晃了晃。 叮铃…… 这是第三次了。只要摇铃三次,他就会回来。他说过的。 但银铃再次归入沉寂,直直悬在线上,没有回应,死了一般。 她怔愣。 难道现实与噩梦已没什么差别。 姑娘怔怔地,把那铃晃了又晃,晃了又晃,越晃越快了,到后来,银铃晃出了残影,叮铃叮铃像呐喊。 东方日出了,红日如火,照出四野茫茫、天地无边。 单薄的人影独自坐在树上,晃着一只没有回应的铃。 - 数月后。 终芒换了一身不起眼的布衣,又带了斗笠,像个再寻常不过的江湖人,行走在城镇山野之中。 世人皆惧的六道城主身死喜堂之上,动手的又是天下闻名的美人,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到处都在议论。 大小茶馆里说什么的都有。 多是叹这桩情中带杀的故事真是一波三折,纠纠缠缠又伤筋动骨。 六道城主是这么多年里天下间独领风华的美人,本以为是要皆大欢喜,合了美人心意——却是一朝身死了。 真如凤凰陨落一般。 也有人叹息那燕归姑娘实在不够聪明,安安心心地嫁了那个人有什么不好,还能做皇后呢,如今却只能风餐露宿亡命天涯了。 终芒把这些话全听进了耳朵里,无动于衷,只拉低了斗笠,轻抿手中茶盏。直到离去,斗笠隐在夜色里,也不与任何人交谈。 剜出手背里的圆片,隐入暗处,她不再受“他们”控制了——终于在暗处把这世界的真相看得清楚分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