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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偏殿一方圆形的小泉池,用青石垒成,泉水泛着浅浅的碧色,窦景把头埋进温热的水里,任长发漂浮在水中。等她再抬起头来时,一串黑色的珍珠项链正悬在自己的眼前。 “母后要我把它送给你,给你添妆奁。”婵羽眨了眨晶亮的眼睛。 窦景用手抹了抹脸上的水,接过项链:“这是最珍贵的子母链呢,又是你辛辛苦苦捉龙鱼得来的,我不能要。” 窦景把项链还给女孩,女孩没有接回去。 窦景劝道:“海龙王不是也送了我一条黑珍珠项链么?这个你收回去,等你嫁人的时候戴。” 女孩默默把项链揣回怀里,脱了鞋袜,把小脚伸进池中晃来晃去地戏水。 “瑚琏呢?怎么没和你在一起?”窦景将长发松松挽起,然后有一搭没一搭地玩水。 “她被詹姆舅舅叫去补书了,舅舅说她心细手巧。” “校场的冷箭和你床上的死猫,查出来是谁做的了吗?” 婵羽委屈地摇摇头:“母后说是有人想杀我,所以让詹姆舅舅保护我,还要我不许乱跑。但詹姆舅舅实在是凶巴巴的,我在他那里背书,我记不住句子他就冲我发火,我就跑到这里来了。” 有人要杀陛下的长女,窦景不动声色地想,会是谁呢?这个女孩触犯到了谁的利益? 婵羽兀自诉说着委屈,窦景的思绪却转个不停,除非是有人知道了三龙的异象,并且确认婵羽就是第三条龙,威胁到了某一位储君候选人的地位,才搞了这么一出,要怎么才能保护这个女孩呢?要想从一个储君候选人的威胁下保护另一个储君候选人,只有陛下有这种力量,这意味着必须让陛下信服婵羽也是储君的候选人之一。 “……我就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他们的背上会突然出现龙呢?我和他们是同一天生的,为什么我的背上就什么都没有……”不知何时,婵羽的话题已经转到上祀节当日公子净和公子澈突然在雨中显影而出的龙纹身,这个女孩想不通,她哪里知道,这不过是大人想要控制舆论的一点点小手段罢了。 窦景从池中走出,披上一件襜褕,将衣带松松地束于腰间。她从随身携带的佩囊中摸出一枚香塔,随手捡了一只瓷碟点燃,又将桌上壶中的香茗倒了一盏递给婵羽,女孩说话说得久发觉口干,接过茗茶一饮而尽。 “这茶好香,喝完还有一点甜甜的回甘,”婵羽满意地放下茶盏,“这不是宫里的茶,但我好像在哪里喝过一次,有些想不起来了。” 这确实不是永泰宫的茶,是窦景从南越带来的茶叶,有安神助眠的功效。自从十二岁发生那件事后窦景就拥有严重的睡眠障碍,整夜整夜睁着双眼熬到天明,直到五年前拜师后,真正成为“巫女”,才掌握了一些密不外传的药方和伎俩,靠着这安神的茶和助眠的香,窦景能够短暂拥有睡眠,但是她发现这些茶和香也越来越不管用了。 好在它们对婵羽是管用的。女孩已经趴在卧榻上熟睡,窦景坐在她身旁,忍不住抚摸她的头发和脸蛋,如果我有孩子的话,差不多也该这么大了。莫名生出的想法让她不由得自嘲一笑,窦景摇了摇头,自己这辈子是不可能会有孩子的了。 “这是我们的缘分,”窦景对着熟睡中的婵羽说,“我希望你能够不为女孩的身份所累,做你真正想做的事,成为你想成为的人。” 那套用于纹身的工具窦景向来都随身携带,将它们藏在大袖中的口袋里,显色的药粉珍贵稀少,但足以让她再绘制出一条黑龙。 女孩趴在榻上睡得正熟,窦景轻轻褪去她的寝衣,先用药汁在她的背上涂抹一层用于镇静和止痛,然后拿出细细的笔在女孩的后背上描绘起来,再用针沾取显色的药粉纹入肌理,最后再涂一层药汁用于显色。一气呵成,滴血不沾,纹身显影这个百越贵族代代相传的秘术,传女不传男,只有巫女才掌握秘诀和技巧,如果窦景没有猜错的话,这条龙一定会显影。 这种纹身,男纹遇冷显色,女纹遇热显色,诀窍就在于最后涂的那层药汁,窦景给婵羽和两位公子用的是一样的药汁,意味着她的纹身也会遇冷显影。她和他们一样,真龙不分雌雄。 椒房殿的女官珍珠来要带婵羽回去,被从熟睡中叫醒的女孩揉着眼睛,带着一丝懵然和窦景告别,窦景用温泉水打湿一块棉帕给婵羽擦脸,助她清醒起来。 “你上一次沐浴是什么时候?”纹身后至少七日不能让伤口沾水,否则可能会令伤口溃烂有性命之危。 “昨天。”女孩不明白为何有此一问 窦景放下心来,下一次沐浴会是十日后。 “为什么我的背上会有一些酸痛,而且热热的?”婵羽充满疑惑。 那是因为细而密的针孔里注满了药汁的缘故,十二个时辰后就会消失。 “因为你刚才趴着睡觉的缘故。”窦景答道。 女孩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挥手和窦景告别。 目送珍珠带走婵羽,窦景吩咐小宫女:“去给漪澜殿贾美人带个话,我有些和公子净有关的话要找她说,快去。” 漪澜殿的贾美人,贾妙丽,入宫前的名字叫做贾照,窦景的嫡亲表妹昭灵,缓缓踏着莲步姗姗来迟。她的眉目依稀看得出儿时的影子,只是已经微乎其微,站在窦景面前的这个女人有着姣好的面容和窈窕的身姿,眉心透着一股清冷神色,气质与儿时那个甜美高贵的女孩截然不同,若非早已知悉她的身份,哪怕朝夕相处也绝对认不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