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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我凝住不动。一时间思绪纷乱,农夫与蛇、以怨报德……种种这样的词汇在我的脑子里跳跃蹿腾。 温纳特似乎很欣赏我此刻的表情,他从袖中掏出了一块丝绢,在我面前抖了抖,上面白绢黑字写着我自愿委托贞芙苑代理出卖自己,成交价五十一金,抽去贞芙苑的代理费最后得多少多少……最重要的是下面落款处签着我的名字。讽刺地是,我的名字旁有一个墨点,是我刚才签欠条的时候不慎滴落的。 “这不是我签的!”我愤怒了。确切地说这是我签的名字,但我签的不是卖身契,而是欠条。 温纳特摇摇头:“在贞芙苑,抵赖这一套是行不通的。别费心思了。” 他自我面前大摇大摆地离去,我则心中蕴着一股无名之火。 原来湘虹不是在气我乱花钱,而是在气我把自己给卖了,她一定看到了那张卖身契,所以才会来教训我,想来她的眼神更像是哀我不幸,怒我不争。 我被骗了。为着对一个人的好奇。现在想他是怎么把欠条上的名字偷梁换柱到卖身契上已经毫无意义。 为了怕我逃走,几个精壮的汉子将我“押送”至三楼的房间中,他们看上去各个都是习武多年,我双拳难敌四手,没有胜算。 我被推进一间无窗小阁,几个大汉在我进去后迅速锁上了房门。阁中的布置非常简单,只有一席床榻、一张小小的案几,以及一把夜壶。 雷米·唐·阿里正盘腿坐在榻上,微笑看着我。 【注1】步:秦汉时,一步约为138.6厘米。 【注2】五十金:根据秦简《秦律十八种》规定,1(两)金=360半两钱 詹姆斯·温纳特(1) 我可没有一整晚的时间耗在这里。 岳骏德滔滔不绝向我灌输着在陛下立储这件事上我能起到的作用,而我多少有些心不在焉。 作为一个外臣,谁当太子对我来说似乎都没什么不同,我来秦国的目的是代表格兰德国的威廉国王向秦国放贷,然后带一个质子回去,我的使命就算完成了。虽说秦国现在的皇后是我名义上的jiejie,但我与她并无血缘关系,又相隔十数载未见,而我也早已下定决心,一生功业抱负都将在格兰德国的土地上实现,因此秦帝国的政治局势对我而言是很遥远又不切身的事情,即便我扶植了卫皇后的儿子公子澈上位,等到他继位的那一日对我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舅舅有几分感情,大概少到可以忽略不计吧。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别人做不到,我做不到,但你能做到!” 岳骏德还是没有放弃游说我。 做不做得到,我都根本懒得去尝试。我端起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岳骏德的夫人景阳公主和卫皇后一样都是我名义上的jiejie,我们姐弟三人相互间都没有血缘关系,是已故的宣宗陛下收养了我们。宣宗陛下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皇室和贵族的婚姻必须要实现政治利益的最大化”,于是她把我的两个jiejie一个嫁给了陛下,另一个嫁给了太傅岳谊的独子,陛下的伴读岳骏德。 岳谊当年把自己的儿子送给太子做伴读,而岳骏德现在把自己的两个儿子又分别放在两位公子身边做伴读,敏锐而又积极的政治投机意识在岳家一脉相承,以为无论把宝押在哪一边都能稳赢。他们太低估赢骢了。 赢骢,继位时还是个少年天子,大婚后才正式亲政,一年的时间内就把宣宗摄政时的故旧和朋党全部荡平,平静温和的外表下是任谁都无法完全看透的城府,岳骏德想干这种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的事情,还要拉我一起入伙,谋图不到利益的事情,我何必掺和呢? 我在静静思忖离席的借口,晚些时候我在贞芙苑还约了人。 “攻略他、说服他、让他为你所用。” 岳骏德一锤定音,总算说出了他今晚邀我来泽芝馆喝酒的真实用意——拉拢与我同为少傅的杜栩,利用他对两位公子的评价影响赢骢的决定,达到立公子澈为太子、送公子净做质子的目的。岳骏德的言下之意,赢骢仿佛很信任杜栩,对此,我持保留意见。 高处云端的帝王不会相信任何人,否则他就不会到达云端。 汝江阁的门突然被拉开,身穿青袍的杜栩站在门口,看上去有些尴尬和不知所措,他应是没料到我也在此处,因此踯躅两难,倒是岳骏德热情地挥手将他迎进来,并且故意让他坐在我的身边。 杜栩与我同为少傅,共同教授公子澈、公子净、长公主婵羽和他们各自的伴读。他刚过弱冠之龄,身形矫健,气质飘逸,一袭青袍衬的他身形如苍松修竹,发髻上一顶青玉冠让他看上去带着布衣贵族的高华气度,宛如游荡在俗世凡尘中的谪仙。 “我听说二位先生最近有些误会,”岳骏德举杯,“你们一个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弟弟,一个是我亲自访贤请来的先生,让我出面来做一个和事佬,干了这一杯,没什么过不去的事情,都在酒里了。” “温纳特先生,鄙人给您赔罪了。”杜栩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将杯盏倒置以示诚意。 杜栩看上去微微有些尴尬,我从他不自然的表情看出他来之前也不知道我在这里。这一阵我因他弄坏了马赫沙拉送给我的书对他一直没有好脸色,他事后反反复复来道歉,我都刻意回避了。因为我不想解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