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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给我看什么?”我压低声音问了一句。 杜栩回过头,看到我,突然一反常态地怒气冲冲道:“你跑哪里去了!我不是叫你就在这等着我吗!” 如果马赫沙拉突然站在我的面前,我会怎么说? 我会说:“你怎么回事!你不是说过很快回来的吗?”结果你却一去不回。 我和杜栩的共同点,可能远比我以为的要多。 未免他一直盯着我看出我哭过的异样,我轻轻推开他,走入阁中席地而坐:“出去解手而已。” 他似乎对我的答案不甚满意,叫嚣着为什么不在阁中用恭桶而是非要跑出去,直到他意识到汝江阁根本没有恭桶,才偃旗息鼓。 我看他冷静下来才问:“你到底要给我看什么?” 他臊眉耷眼地在我对面坐下,从怀里掏出几章折的整整齐齐的羊皮纸递给我。 纸是舶来的高级货,只在布莱顿郡的一间手工作坊里生产,产量稀少。在西市售价不菲。 他解释道:“那天把你的书弄坏了,好多书页打散,听说宫人帮你寻回了大部分,但有几页还是被风吹进水里去了,我就去水里把它们捞了回来,幸好是羊皮纸,比较结实,但书页上的字还是花了……” 纸上用很生疏的格兰德语笔迹摹写着原来书中的内容,一看就是照猫画虎模仿的笔记,勾连处很不自然。 拙劣,但是真诚。 杜栩没有停下来:“这种纸我们秦国没有,我就托湘虹到西市的胡商纸铺子里给我寻来一些,跟你的那种不太一样,胡人老板说你这种纸现在在西境也不产了。” 这种纸造价高昂,成本靡费,西境已经有了新的技术,取材更易,成品更多,这样的羊皮纸倒也不是不生产,只是作为昂贵的收藏品在贵族中流传,用做信件的载体,是以民间再不多见了。 “泽芝馆有个老熟客,最能辨认笔迹的,我找他对着原来书页上的字迹复原了一版,但是那个老头儿也不识格兰德语,所以也只能照猫画虎,”杜栩像是在跟我承认错误,有些不自在。 那天书被打散后,我曾下令让永泰宫的所有宫人替我寻找散落的书页,但是有几页却因落入水中,无论如何也找不齐。我因此发誓再也不原谅杜栩,无论他做什么来补救。因为失落的那几页上是马赫沙拉的笔迹,是绝版,我心里知道一旦失去,将永远不可能被寻回。 但是此刻当我捧着这一叠昂贵的羊皮纸,上面是似曾相识的笔迹,我感到一阵动摇和模糊,不为别的,因为纸上写的内容。 “…… 我哭了,我背后正有个神秘的黑影在移动, 而且一把揪住了我的头发,往后拉, 我只是在挣扎, ‘这回是谁逮住了你?猜!’ ‘死,’我回答。 听哪,那银铃似的回音:‘不是死,是爱!’”【注1】 这是马赫沙拉最喜欢的一首诗,是他在勃朗宁夫妇的乡间别墅作客时,由勃朗宁夫人口述所得。 这说明什么呢?我万分不愿意承认,可是一次又一次的巧合使我不得不面对现实——也许这是马赫沙拉在借杜栩的口把这首诗念给我听。 这是他的意思。 “我吧,我的格兰德语水平你也知道,我就在那个老头复原的基础上根据我的理解又修改了一遍,专门模仿的你的笔迹,但有些词吧,有好些词我也不认识,就囫囵……” “就胡写了?”我从羊皮纸上收回目光,抬眼看他。 他滞了一滞,没有辩解。这不像他,我认识的杜栩,只要觉得自己站在理的一边,会辩驳至生命的最后一刻,绝不放弃。 老实说,这份文稿存在着多处拼写和誊写的错误,只是不影响阅读和理解罢了。它不是原版,再像都不是。原版是不可被复制的。 我哂笑了一下:“词不达意的,但还算勉强能看懂,也是难为你了。” 他笑了试探着问:“那……咱俩这……算是……你原谅我了吗?” “我没有要求你为我做什么,你本不必做这些的。” 他脸上的笑容转瞬即逝,只有一点残影还凝在嘴角,仿佛没料到我会如此翻脸无情。我猜想,他原本寄望于达成一个和解。 他为我做的事情我都看在眼里。 这一次的书稿,看的出花了不少的时间和精力。还有书被打散那天,他替我挡下了校场飞来的冷箭,那箭头带有倒刺,直射入他的肩膀,埋没入体,听太医说差点就伤了骨头。即便是皮rou伤,却因伤口很深,很难愈合。我们同住在兴乐宫的永仁殿,直至近日我还常常能看见宫人从他的房间拿出沾有血污的衣服和包裹伤口的布带去洗,想来是伤口反反复复,又到夏季,始终没能愈合的原因。 但是这一切他都本不必做的。 不必去寻回失落的书稿,不必模仿亡者的笔记,也不必去替我挡那一箭。要知道那一箭的目标本来就不是我,不是任何人,那一箭根本就是我安排的,旨在取得一个人对我的信任。但我没料到的是,上钩的却是杜栩。 他以为我看不出他喜欢我吗? 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不要试图隐藏爱意,那不过是一厢情愿地自欺欺人。 一句话、一个眼神就可以成就一段露水情缘,可是他为什么要把事情搞得这么复杂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