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19
午后,热辣的阳光炙烤着大地,湛蓝如洗的天空万里无云。 蒋一行靠坐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双腿交迭着,漫不经心地翻看着手上的文件夹。他身后墙上挂着的时钟时针指向两点,时钟旁是鲜红的军旗,军旗下面挂着地图,从窗外照射进来的光线在地图纸面微凸的地方留下一圈亮影。 连日来,温度依旧不见下降,却似乎听不到窗外嘶哑的蝉鸣了。 办公室里开着空调,舒适的凉风吹得人昏昏欲睡。何枝刚从外面回来,热得脸蛋红扑扑的,正趴在桌上歇气。 屋里除了轻微的风声,只有纸页翻动的声音。 疲倦的午后,蒋一行点了一支烟,吸一口,又接着看手上的演习报告,夹着烟的那只手磕在桌沿上,浮起的烟雾飘散在他眼角眉梢。 何枝双手平放在桌上,下巴压着手背,静静地看着对面的蒋一行。 叔叔是她见过抽烟最帅的人,或者说,是最有味道的人。他抽烟的时候,安静中似在酝酿,思索中有一种难掩的深沉,连五官也变得越发深邃。 或许在她心中,这尘世繁芜他皆在内,又是寂寥无声遗世独立。 他总是那个最不一样的人。 她尤其迷醉他由内而外散发出的神韵。就像点烟的时候,两指夹着烟,头微偏,眼睛眯起,眼角有小小的细纹。他挺喜欢眯眼这个动作,她也觉得他眯着眼看人的时候,眼神有些深。 当然,以上这些仅限于何枝的想法,对于其他人来说,帅就一个字,哪需要那么多解释。 她挪步到他身后,蹲下身来,将他指尖的烟尾含进唇间,吸了一口。 “咳咳......”浓烈的刺激性气体一下涌入喉间,呛得何枝直咳嗽。 蒋一行放下文件,把抽了一半的烟摁灭在烟灰缸里。刚才抽的时候也没反应过来这丫头在呢。 他一边拍着何枝的背,一边好笑地说:“鬼鬼祟祟地跑到我后面,原来是来偷烟呀。” 何枝咳过了,站起来,小脸嫌弃地皱成一团:“我就想试试是什么味道,没想到这么呛人。” “别老皱脸,以后要长皱纹的。”蒋一行抬手一指。 “皱不皱脸都会长皱纹的。”何枝非常自然地倒进他怀里,点点他的眼角,“你还老喜欢眯眼睛呢, 以后鱼尾纹一抓一大把。” 蒋一行抬手圈住她,问道:“比赛结果出来了?” “出来了,早上出来的。” “嗯,看样子,肯定是进决赛了。” “你怎么知道?” 他捏了捏她的鼻头:“要是没进,今儿一回来肯定就苦着脸跟我哭诉了,人家都说报喜不报忧的,你报忧不报喜。” 何枝不好意思地笑笑。 “什么时候走?” “十号早上。” “高铁?” “嗯。我还以为是坐飞机呢。” “想得倒挺美。” 一千八百公里,七个小时。 何枝上一次坐那么久的列车,是在很小的时候,跟着mama从西藏回来。摇摇晃晃的绿皮火车里,她被mama抱着,挤在靠窗的座位上。时光遥远,画面已经模糊,记忆里只有拥挤的车厢和沉闷的空气。 蒋一行一再叮嘱她要注意安全,即使何枝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习惯一时很难改变。 何枝还笑他:“叔你怎么比个当妈的还唠叨。” 蒋叔勾起唇角冷哼一声:“你这丫头,讲老半天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还嫌我唠叨......” 那一勾唇,瞬间把何枝迷得个七荤八素,魂儿都不在了。 她在他嘴角上亲了又亲,笑容黏黏腻腻甜死个人:“叔你别来这个表情,我怕我把持不住。” “这就把持不住了,自制力有待提高。”他笑着,任由她作乱。 “你以为我是你呀......”话说到一半,她看到桌上的文件,顿了顿,就要起身。 蒋一行手臂一伸,将她按在怀中:“早看完了,刚才就随便翻翻。” 何枝立刻喜笑颜开,肆无忌惮地在他身上乱蹭,结果蒋一行还整整齐齐地穿着军装外套,她蹭他的胸口,左边有胸章,右边有资历牌,上面有领花,肩上有肩章,她就算不乱蹭,都有扣子硌得不舒服。 “你怎么还穿着外套,不热吗?”说着就伸手去扒。 “热你还往我身上来。”看她急切的模样,蒋一行算了算时间,又是好笑又是拿她没办法,赶紧抓住她两只作乱的手,轻声哄,“乖,我待会儿还要开会呢,这点时间可不够......” “我就抱抱,抱抱就行了。衣服硌得我疼。” 扒了外套,里面一件短袖衬衣,这下抱着舒服了。 “这样抱着我就不热啦?” “不是有空调吗?” 何枝像只小狗似的趴在蒋一行身上,满足地叹了口气。蒋一行下巴抵在她光洁的额上,一手搂着她,一手顺着头发摸她的脑袋。 这丫头最喜欢他这么摸她了,真跟只小动物似的。 当事人都无觉,蒋叔那宠溺得,真是她想要,管他开不开会的,还不任她搞。 宠爱永远大于教训,何枝之所以会是何枝,蒋一行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过了一会儿,何枝突然想起一件事,抬起头来,对上蒋一行的目光,那是认错的态度。 “叔,你给我的那个手电筒,我给弄掉了。”想到这事儿她就懊恼,怎么就弄掉了呢,刚掉的那天她还把去过的地方都找过了,结果一无所获。 他还以为有什么事呢。“没事儿,掉了就掉了呗,你要想要改天我再给你一个。” 习正今天心情很不好。 是真的很不好,见谁都想打。 习正今天是黑着脸进教室的,由于脸太黑,所以眼圈的黑都自动弱化了。 梁为发挥了他毕生话多爱管闲事的一大特长,语重心长地跟习正说:“其实这很正常嘛,也没什么啊,你觉得丢人,别人不觉得啊,你看看下面的评论,都是夸你的呢,怎么夸你你还不高兴呢?这人啊,尤其是受欢迎的人,你在保持你一般形象的同时,也要时不时变换一下,给人以新鲜感,这样人家才会长久地喜欢你,你看那些明星,有谁是永远维持一个形象不变的......” 好说歹说,总算把习正的脸色缓和下来了。 但事实证明: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猪队友夏祁补了血淋淋的一刀:“习正,我觉得吧,这人对你应该就两种感情,要么恋你成痴,要么恨你入骨,至于是哪一种,你自己感受。” 眼看习正脸色就变了,梁为也想打人了。他苦口婆心地劝说了半天,夏祁一句话就给打回原形。 事情要从昨天社交平台上一条被人疯转的动态说起。 话说,那是一个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的日子,习正被手机屏里的自己惊呆了。 专业水准,高清无码,毫无PS痕迹。 那个翩翩少年郎,他戴着火红火红的龙虾帽,站在一排细瘦笔直的冲天柏树下,日光映照着他翻起的白眼的那一瞬间,被镜头火速捕捉,画面定格。 那个堂堂佳才子,站在篮球场观众席的走道上,趁着附近无人的绝佳地理位置扯自己夹在屁股缝里的内裤,那一瞬留给世人的背影,清冷孤傲。 ...... 抓拍与偷拍合为一体,每一个动作放大了都是内涵图,每一个表情截下来都是表情包。 习正苦苦维持的美好对外形象,毁于一旦。 后来追根溯源,发现这一组照片的首发地是六中的贴吧。六中贴吧常驻人员不少,人气由六中各路俊男靓女支撑,有自拍的也有偷拍的。一个一级小号半路杀出,在发布了这一组习正写真集并吝啬附带任何文字说明之后,销声匿迹。 这组照片从六中的贴吧传到了一中学生的社交账号上。 帖子已经删了,但这不影响它的传播。 习正一晚上没睡好。对于习正这样的人来说,形象被毁比杀了他还痛苦。 东铭躲在一边偷偷笑够了并截图保存之后,一脸无所谓地跟习正说:“其实我也觉得没什么,谁都有这样的时候不是,只是你刚好被抓拍到了而已......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稍微了解他的人都知道,这可是习正的致命伤啊,要真是喜欢他才拍的,那这人得多“喜欢”他? 另一边。 班主任到来之前的教室很是热闹。 一部分人出淤泥而不染,即使在嘈杂的教室里,也依然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认真看书,一部分集中分布在教室的后半截,几拨人笑闹得热火朝天。 一边主要是女生: “啊......虽然男神形象被毁了,可我为什么觉得这样子更可爱,感觉更亲民了呢!” “这叫什么,高冷的逗逼,虽然我很逗,但我依然很高冷!” “画风变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另一边男女都有: “造福人民,好人一生平安!” “此处风景独好!” “低调低调。” 何枝刚走到座位上坐下,慧安就屁颠屁颠地跑过来拥住她,故作神秘地问:“两个重大消息,先听哪个?” 慧安所谓的“重大消息”,不外乎就是一些八卦小道,何枝自然没有兴趣,不过依然配合地说:“坏消息。” “没有坏消息,今天两个消息都是好消息,只不过有一个……嘿嘿嘿......”jian笑叁声。 “那就捡你最想说的那个吧。” 于是习正的事又多了一个人知道。 何枝看了照片之后的第一反应:短景深,长焦段,大光圈,画质细腻,角度刁钻,机子不错。 至于照片内容嘛,可以说是很真实了。 习正喜欢装逼,这人偏要让他出糗。 不过,只要脸好看,一切都是可以被原谅的。 当大家还在猜测是谁干的好事时,得知照片是从六中贴吧传出来的何枝,已经心下了然。 “还有一件事呢?”何枝微笑着看完了照片,抬头问慧安。 慧安显得很失望:“你怎么一点表现都没有,显得我很傻——算了,还有一件事......办公室的wifi密码被我们解开啦,以后教室里也可以愉快地上网啦!” 这倒真是个好消息。何枝所在班级的教室就在教师办公室对面,办公室里的wifi被加了复杂的密码锁,他们一直看得到用不到,垂涎很久了。 “你们是怎么解开的?” “还不多亏那几个家伙,一大早来了突发奇想要解办公室的wifi密码,下了好多解锁软件,一个解不开换另一个上,结果还真试出来一个解得开的。还有,小心点,别被老班逮到了,不然咱们全玩儿完。” 何枝点头。偷偷玩儿一会应该没关系吧。 时至下午,天色突然阴沉下来,开始刮风,大雨欲来的架势。 待到放学,豆大的雨点砸落,气温下降,炎热的夏天总算要收尾了。 教学楼下,东铭撑开伞,看见何枝站着没动作,问道:“你的伞呢?早上还提醒我带伞的,自己不会忘了吧。” “我想着咱俩可以打一把,就把我的借给同学了。”东铭的伞很大,两个人打也不是问题。 东铭笑了笑:“哪个同学?” “说了你也不认识。” “怎么不认识,不就是上次塞情书给你那人吗?” 何枝被堵得没话说。他确实猜对了。 东铭撑着伞走进雨里,何枝赶紧跟上去。 东铭的伞往她的那方倾斜了一些。 “你怎么知道的?”何枝问。 “刚才等你的时候,看见外面一个男生打的伞很像你的。” “哦,他没有伞回去,我才借给他的。” 东铭停下脚步,恨铁不成钢地看向她:“他说没伞就没伞,没伞校门口买一把不行?还要来借你的伞。” 何枝就这么瞅着他:“你又吃醋啦?我下次不借了好不好,你不用吃他的醋,我不喜欢他的。” “谁吃醋了?”东铭没底气地咕噜了一声,“你要真看上他我都怀疑你的欣赏水平了。” “其实他人还是挺不错的——我就客观评价一下你别激动!我只是觉得好不容易有个男生追我一下,有点小虚荣而已。” “哟嚯,你还嫌追你的人少了哦?” “反正我知道的很少。都被你这堵防火墙拦在外面了。要是没有你,追我的男生连起来可绕cao场一圈了,一点不夸张。” 东铭啐她一口:“要脸!”想了想又说:“不过那也没办法,谁叫我早了十年,也谁叫你早了十年呢,要是没有你,追我的人也可以绕一中一圈了。” “要脸!你那臭脾气谁跟处两天都烦。” 后来,东铭才知道,这真的不是十年的问题,晚十年也照样能叫你防不胜防。 风小了些,雨却越下越大,完全没有要停的征兆。顺着伞骨而下的雨水落在地上溅起一朵朵水花,打湿了鞋面。路面上已经积了许多大大小小的水洼。 两人往前走,谁都没再说话,在这静默却习以为常的气氛里,何枝默默地把东铭的伞掰正。 “何枝。” “嗯?” 没音了。 “怎么了?”何枝问。 东铭默了半晌,声音很轻却很认真:“你可不可以不去?” “什么?”何枝没反应过来。 “没什么。” 到了楼下,她拉住他,问道:“你是不是不想我去S市比赛?” 东铭收了收嘴角,没说话。 “为什么?”何枝又问。 东铭自嘲地笑了笑:“也没什么,就是觉得心里不太踏实。” “咳,我都这么大个人了,你不用担心。我不会闯祸不会惹事一路上都会小心的,随时和你保持联系,好吗?”何枝乖的时候真的很乖。 “嗯。” “那我上去了?” “亲一口再走。” 她听话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转身上楼。 从楼里出来,东铭抬头看了看天。 或许受天气的影响,他的心情莫名有些低落。 瓢泼大雨来去匆匆,雨后的天空依旧阴沉,深厚的云层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一如人的命运,总是难知难料、变幻无常。有的人平静乏味地过完了一生,有的人在这比云层更深更厚的泥潭里苦苦挣扎,终不得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