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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帝春心 第46节

    “方秉笔在,不好像上次那般喂老祖宗吃糖。”陈景一脸平常的说着情话。

    傅元青抿嘴笑着看他穿好衣服。

    “去上课吧。”傅元青说,“下学时,我在北安门接你。”

    陈景抱拳:“那我先走了。”

    傅元青目送他们出了门。

    那块儿糖在嘴里缓缓化开。

    直到甜味消散。

    傅元青看向随意放在床头的那个匣子,拿过来,仔细回忆了一下陈景刚打开时的顺序。

    陈景手法诡异迅速,可难不倒过目不忘的傅元青。

    他也轻点了几下。

    匣子打开。

    不起眼的竹简在匣子的角落安静放着。

    傅元青看着它半晌,然后拿了出来,摊开来仔细阅览。

    然后他眉心紧紧皱了起来。 。

    第49章 荧惑星(二合一)修

    竹简上亦写着大荒玉经几个字。

    只是比起玉简更朴质。

    傅元青翻开便明白,所谓双修之道,炉鼎所修乃是此道。上面描绘的东西与玉简类似,可又有不同。他仔细阅读,不消一会儿已经皱眉。

    外面更鼓又响,掌家来报说是曹半安送了笺过来,请老祖宗查阅。

    傅元青收起竹简,从陈景的院落中走出来,看过了那信笺,对掌家道:“去请李档头驾车送我去大内。”

    待掌家退下后,傅元青回听涛居换了内侍官服,坐车往紫禁城去。

    “百里时现在何处?”他问驾车的李二。

    李二想了想道:“我昨日听方厂公跟咱们掌刑聊起来过,说百里时最近都安排在太医院。皇帝身体不好,没敢让他走太远。”

    天空红星依旧亮着。

    荧惑入斗,乃是帝星陨落的迹象。

    如今听李二这么随口一提,傅元青心头涌起了一种不祥的征兆。

    李二问他:“老祖宗,马上进东安门儿了,咱们要回头去太医院吗?”

    小巧的竹简在他怀中,相比曹半安信笺所书相比,毕竟是私事。

    傅元青沉默了一会儿:“傍晚散衙后再去吧。今日下午要去文渊阁,内阁和翰林院的人都在,要议经筵春讲的事。”

    “明白了,那我脚程紧点儿。”

    马车在东安门停了,早有司礼监的当差脚夫们抬了凳杌在那边恭候,傅元青换凳杌,不消片刻便入东华门,直达文渊阁。

    那块儿太祖皇帝所书戒碑还在。

    ——内宦宫奴不可干政,违者斩。

    戒碑的字若斑驳了,便会有直殿监的太监定期来给着了朱砂,鲜红欲滴的。

    傅元青来得稍微早些,他没有进去,便站在戒碑一侧出神。很奇怪,他一到文渊阁,思绪就有些惰懒,总要放空自己,去想些别的,才能轻松一些。

    这会儿他视线越过了会极门,能看见雄伟的皇极殿的琉璃瓦。

    春日下了几场雨,瓦缝里躲过了撼动的那些瓦松种子们冒了尖儿,露露许许长出了几寸。直殿监下面的长随、听事们带着小火者们架了梯子,上去打瓦松。

    不止皇极殿。

    如今周遭的值房上面都有宫人劳作。

    稀稀拉拉的掉下不少,下面的宫人们便扫在一处,用簸箕筛瓦砾,仔细放在麻袋里捆好,送到护城河边去晾晒。

    宫人命贱,不得太医诊治,每每生病受伤只能自己熬过去。多少有些银钱的,就私下托太医们给个方子出去抓药。没有钱的,便将这些瓦松晒干磨粉,真有个跌打损伤,涂抹在伤口上,多少能好。

    这些在皇城中挣扎着生长起来的瓦上松,变成了救人性命的良药,因此才被唤做长命草。

    过了一会儿,从会极门方向有官员依次入内。

    待走的近了,傅元青掖袖躬身作揖。

    领头的是翰林院的邓譞,因了昨日的事,他走过傅元青时连眼色也无一个,昨日挨了罚的几位侍郎侍读不见,新跟来了一位翰林侍讲,傅元青也认得,是当年同期的进士,叫做饶兴邦,路过的时候,对他也冷着脸,视而不见。跟在最后的是苏余庆,路过的时候,客气的行礼:“傅掌印,傅掌印来了,为何不先入阁?”

    “苏大人。”傅元青笑了笑,抬手回礼,“今日来内阁同议春讲的是否都来齐了?”

    “国子监周祭酒的轿子刚到端门外,我们过来的时候见到的。”苏余庆说,“他应在后面。”

    “多谢苏大人。”

    “学生先进去了。”

    苏余庆说完先行入了文渊阁。

    周博荣果然紧跟着就来了,他眼神不好,又急匆匆赶来,叆叇挂在脖子上没带,往进冲了两步才反应过来,退后眯眼看向傅元青:“傅元青?”

    “周祭酒。”

    “锦衣卫好的很啊,脱了裤子在午门外打了这么多翰林。我昨夜翻便了圣贤书,也不见先例。你们好的很,好的很。”周博荣生气的骂道,“狗仗人势,狗仗人势!”

    他还在翰林院挂着侍郎的闲职,如今翰林院上下一心,同舟敌忾,自然是万分激动,骂得唾液乱喷,已然用手指指指点点,几乎要戳到傅元青的面上。

    他还想再骂,横来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浦颖从吏部赶了过来,道:“周祭酒,你一个国子监祭酒,在此处骂骂咧咧的成何体统。怎么做天下学子的表率。”

    “浦大人你——”

    “时辰快到了。内阁开始点卯了。快进去吧。”浦颖推了他一把。

    浦颖推的有些用力,周博荣踉跄了两步,回头瞪他。

    可浦颖入阁,任武英殿大学士,又是吏部尚书,比他一个国子监祭酒不知道位高权重了多少。再有不满,也只能忍了下来,忍气吞声入了内阁。

    “怎么不进去。”浦颖问,“阁里是真要点卯了。”

    傅元青侧身,让浦颖瞧见了那块儿戒碑。

    浦颖一怔,想起了上一次傅元青形单影只的站在廊下的样子。

    “挫磨人的玩意儿,你总不会还在乎这个!”浦颖愤愤道,抓着他的胳膊,便往里去,“上次我还没入阁管不了。如今我入了阁了,以后内阁你想什么时候来,便什么时候来。谁要敢拦你在外面,就让他来找我。”

    “我是有事要同大人讲。”

    “来不及了,议事后再说。”

    “我说的就是这个……”

    “还有什么好说?”浦颖性子急,直接就对他道,“苏余庆我考察过,是个不错的年轻人。在如今乌烟瘴气的翰林院中难得的好苗子。我就选他了,换了别人我还不要。”

    傅元青见拦他不住,只得急匆匆说:“我知道你想让苏余庆做经筵讲官,若他春讲议题精彩,皇帝夸奖几句,便有了功勋加身,这样春讲结束后他做文选司郎中就是名正言顺的事。”

    “是又如何?”

    “可今日堂屋内於阁老一派,绝不会允许此事。”

    浦颖脚步一顿:“为何?”

    “文选司郎中掌管京官京察。这样扼住咽喉的事儿,断然不会让我们看中的人掌位。”

    “内阁四人,於阁老一门二人,我争取不来。只能去争取衡次辅。衡次辅但凡有一丝清明,便不会站在他们那一侧……哎,也说不好,衡景这个人表面上最是墙头草,可实际心思想什么,看不透。”浦颖深深叹了口气,“我刚入内阁根基不稳,这会儿要强行为之,的确是有些艰难。哎……太急了一些,太急了。我若是脑子早点想清楚,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这不怪你,静闲。”傅元青安抚他。

    “实在不行,一会儿若谈及严吉帆入阁一事。我便松口同意就是。以位换位,一个阁臣之位换一个文选司郎中,还算划得来。”

    “不可。”傅元青说,“严吉帆决不可入内阁。”

    “为什么?”

    “皇上撅升你入内阁,便是要与於阁老抗衡。严吉帆是於阁老的学生,又与东乡党有渊源,你此时同意严吉帆入阁,虽然只是一时退让,却要犯皇帝大忌。触犯龙威的后果,你承担不起。”傅元青道,“更何况,严吉帆入阁,天平倾覆,党争加剧,定后患无穷……”

    “那就难办了。”浦颖皱眉。

    “昨日仁寿宫议亲蚕祭,未曾请衡夫人及衡念双小姐列席。”傅元青道。

    “哦?”浦颖一怔,“太后这是……摆明了要跟於闾丘一条心了吗?”

    “我昨夜请神宫监的高勤海去了趟衡府拜谒衡夫人,送去了祭祀的卷宗和祀礼。”傅元青握了握傅浦颖紧紧抓着他的那只手腕,“衡阁老久在宦海,心思敏捷,今日堂上必有响应。”

    浦颖欣慰:“还是你傅掌印看得高远。好,好。”

    傅元青停下了脚步,有些愧疚作揖:“然而我对不住你。”

    “怎么有此言?”

    “我身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可亲传皇上口谕。让苏余庆入文选司不过一句话。”傅元青道,“就算皇帝问起与内阁当面对质,有出入的地方,想办法敷衍过去也并非难事。不止于此,兄在内阁中举步维艰,若以东厂、北镇抚司之权柄辅佐,起步断然不会如此艰难,我将你带入内阁的火坑,心知肚明你的困境,却冷眼旁观……我对不住你,能尽之力只有这些,做些不痛不痒的微末之事,你无须夸奖。”

    浦颖看他,感慨一声:“我近日重读《菜根谭》,有些话参不透,有些话不尽信。看到你便参透了,也信了。”

    “什么话?”

    “势利纷华,不近者为洁,近之而不染者尤洁。智械机巧,不知者为高,知之而不用者尤高。”浦颖抱拳,“你得顾命之责,权势无边,众人无不畏惧惊恐。可你出污泥而不染,明机巧而不用。笑闲,虽世人心神蒙蔽,可公之高洁,日月可鉴。”

    此时,二人已到议事堂外,里面点卯之声响起。

    傅元青拉开了浦颖的手道:“经筵讲官若不能做,未来还有其他机会可选苏余庆入吏部,只是波折一些。可严吉帆,决不可入内阁。”

    浦颖叹了口气:“我知道了。尽力吧。”

    堂屋门打开了。

    周博荣在里面阴阳怪气的看他们。

    “大冢宰怎么不进来,在外面与宫人交头接耳,举止亲昵呀。”

    浦颖与傅元青从屋子外看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