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倦 第82节
可他们更在意那个不人不鬼的周笙白,他们见到了一张俊逸到可以用美来形容的脸,也见到了那个人衣摆下随着每一步路都若隐若现的鹰爪。他们把打量、好奇与嘲弄的目光都投向他,直至他从花轿里接出来一个鬼。 于是满堂宾客, 注意力全都落在了丁清的身上。 “竟然是鬼!” “周家是疯了吗?居然如此大张旗鼓地领一个鬼入门!” “这是怎么回事?这叫什么喜酒?一个怪物娶一个鬼, 难道周家从此以后要脱离五堂, 违背祖上传下来的宗旨了?” 这不是议论,这是鄙夷,是排斥,是质疑。 丁清的手垂在身侧握得越来越紧,她垂着头始终没有开口,胸腔的起伏却越来越快。 她从早间醒了开始,便一直按规矩办事,丁清不敢错漏任何一样,就连方才踏过火盆,她都没敢乱了步伐,为的就是能顺利完成这一场婚事。每做完一件事,她就松一小口气,现下又提心吊胆着。 她怕这些人毁了她的小心翼翼。 她突然觉得,或许她应当和周笙白回窥天山,如他一开始所言,在平水镇里买一壶酒,一对龙凤花烛,入夜点灯,合卺共枕。 “周椿人呢?出来给我们一个解释!” 嚷嚷的是南堂的人,在说完这话后,他突然像是无法呼吸般双手紧紧地捂着自己的喉咙,闭气到脸色青白,双腿一软又跪在了地上,堪堪扶着灯笼圆凳弯腰呕吐。 那凳子的花样是丁清选的,她说红艳艳的好看。 周椿一直没说话,苏威带着人将周家外围了起来设阵。 倒是周笙白一记冷眼瞥向还在呕吐的那个人,声音打破了哗然,像是时间突然静止,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他居高临下道:“是喝醉了吧?” 是咒。 南堂的人立刻分辨出来,方才嚷嚷着要周椿出来回话的男人前后中了两种咒语,现下虚脱得连气都喘不匀。施咒之人,就站在艳色斑斓的喜堂内,身上穿着绣满金花的喜服,冷淡地面对着他们,丝毫没有惧意。 周笙白道:“喝醉了的话,南堂同门管好自家人,免得他酒醉胡言。” 知情者不敢言语,不知情者还在外围忿忿道:“早听闻周家人不入流,自家出了个怪物,还要娶一个鬼,竟然也敢下喜帖让我们来吃酒!” 丁清闻言,手指捏紧了袖摆,她突然抬手想要掀开红盖头,看一眼方才说话的人是谁,等她出了周家这扇门,她必要去围堵对方给他好看! 丁清的手抬了一半,便被周笙白抓在掌心按了下去。 丁清一慌,声音带着鼻音的委屈:“他骂你。” “料到了。”周笙白轻声道。 自那一个人口无遮拦后,也有其他人跟着一起起哄,周笙白其实早就料到了这般场景,他在五堂境内,本就不为世人所容。 他自然知道,一旦他与丁清成亲,以周家的名义发帖,五堂境内有头有脸的人都会赶到,其中也包括正被永夜之主cao控的南堂和西堂。 周笙白不怕辱骂,他自小便在这些人的恶心眼神中活过来的,他要的便是他们的愤怒,他们自以为的高高在上。 “我帮你欺负回去!”丁清道。 “清清对我真好。”周笙白居然还有心思与她调情。他低声笑了笑,看向堂外一张张扭曲的面孔,轻言:“你知道大部分凡人的通病是什么吗?——欺善怕恶。那么现在想要他们闭嘴就很简单了。” 挣扎得越狠的人,其实越怯懦。 他们将一切与他们不同的视为异类,排斥心越强的人,受挫的表情便越有趣。 苏威的阵法之内,周笙白又设了个阵,那阵法引得西堂前来的司千重脊背发寒,他惊诧地看向周笙白,忽而起身问了句:“周公子意欲何为?” 周笙白理所应当道:“自然是想要安安静静地,完成我与清清的婚礼。” 司千重连忙抬手,让身后西堂的人安分守己,莫要再开口多言一句。 他是下一任西堂堂主,什么阵法能杀人,他清楚得很。 见西堂如此,北堂也不敢轻举妄动,南堂那边还有个跪地呕吐的,至于东堂的人脸色便更有趣了。 上官堂主厚着脸皮硬坐在一众小辈之中,从头沉默到尾。 “能控制住言行的人,坐下吃,控制不住言行的人,我来帮他控制。”周笙白道:“但我啊,是个怪物,耐心时有时无,迄今为止知道唯一一种能够完全闭嘴的人,就是尸体,想来在场各位对此非常熟悉。” 是威胁。 阵法范围还在缩小,方才还剑拔弩张的气氛现下逐渐迫人了起来。 有人察觉到呼吸开始不顺了。 西堂的人逐渐反应过来,这阵法将整个儿周家与外围完全分割,像是密不透风的墙,一层层把他们包围住,且在不断缩小。 场内人多,一人一口气,逼仄的阵法内,仅够众人撑到婚礼结束,若再有闹事者拖延时间,这场婚礼中,必有被憋气而死的人。 司千重适时开口:“吉时将过,周公子应当不想错过吧。” “自然。”周笙白腰背自始至终笔挺,目光轻描淡写地扫过南堂那些脸色难看的人,转而面对周椿时口气稍稍缓和:“继续。” 他的手自牵起丁清后,就没松开过。 后来堂内继续行礼,其他几堂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已经按捺不住,起身走向西堂那边,围在了司千重的身旁,脸色阴沉地问:“司少堂主,阵法可破开了?” 司千重诧异地看向周笙白,那头周笙白当真是很用心且认真地与丁清夫妻对拜。他的腰弯得很低,比丁清低了一寸,抬起眼眸时目光盈盈地看向丁清头顶的盖头,伸手将其扶正。 他在认真地完成婚礼,也是当真想娶丁清的。 司千重的沉默,叫周围人又开始不安了起来,倒是西堂的设阵长老开口:“诸位长老莫要再吵了,说得越多,阵法内的气消耗越快。” 如此看来,阵法是还没破解了。 已有几个体力不支的人疲软地趴在了桌上,大口大口呼吸,胸闷眼花,仿若将死之状。 在场的人脸色越来越难看,就连司千重的眼眶都布上了一层血丝,他身后的设阵长老冷汗涔涔,未能将这阵法破开一条流风的口子。 直至周椿含笑道了句:“礼毕,诸位吃好喝好。” 豁然迎面的夏风带着周家院落里种的金丝蝴蝶淡淡的香味,金丝蝴蝶的气味极为淡薄,可在闭气的空间里,混沌的气味揉杂在一起,这一阵风倒是把人吹舒爽,也将一些人吹晕了过去。 灯笼圆凳哐啷倒了一片,不少人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是长久闭气的晕眩,休息一阵便没事了。 只是南堂的那个人有些可怜,依旧吐得眼冒金星。 礼毕后,丁清被周家的人接到后院早早布置好的厢房内。 照理来说周笙白应当留下来给这些远道而来的贵客一一敬酒,故而他没立刻跟上丁清,只是在二人分开时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她的手心。 小疯子担心他被人欺负。 周笙白不禁好笑,在场的人,不过是呈呈口舌之快,他不在意,旁人说就说了。今日不同,他大喜之日,谁又能欺负到他头上去? 周笙白没打算敬酒,他甚至不打算以茶代酒。 黎袁峰招呼着众人,瞧见孔御晕在一旁,赶紧命人把他扶走。那些倒在地上大口呼气还不能起身的,通通被人扶了起来。 周笙白端了一张太师椅放在喜堂的正中间,他面对着院内众人,长腿叉开,坐下睥睨着他们。 就像是要看他们将桌上代表恭贺的喜酒喝下,还要说两句恭维的话。 微卷的发丝被风吹起,金冠之下的发丝上坠了两粒珍珠,剑眉微挑,桃花眼像是看向众人,又像是未将他们放在眼里。 阳光下,男人一席绣满金花的红衣衬得他肤色如雪,好看的面容上布满冷漠寒霜,司千重是第一个走上前来敬酒的。 他说丁清好歹是他表妹,也就只有这一句,于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转身回去座位。 周笙白微微昂起头,下巴与脖子绷出一条好看的弧度,他双眼微眯,将阳光尽收眼底。直至最后一人不情不愿地饮下酒,含含糊糊道了句喜,他才慵懒地起身,连个眼神也没留给众人,转身离去。 等周笙白走了之后,才有南堂的人看向周椿:“中堂如今要易主了?今后中堂是护人,还是护鬼呢?” 周椿抿了抿唇,问:“舅舅大婚,不碍着诸位吧?” 南堂人一时怔愣,周椿又道:“既不碍着,又何必那般恶语相向?今日众人前来分一杯喜酒,不说些污七八糟的话,也不会有这些污七八糟的事。” 她说完,眼神一瞥那个吐晕了过去的南堂人,他就倒在自己的呕泄物中,臭气熏天。 “这!这小丫头!”南堂长老年长周椿许多,开口说了这话后,司千重出言制止:“李长老慎言,周堂主还是堂主。” 周家正门,红灯笼彩绸高挂,院内偶尔还会传来些人声。 纤瘦曼妙的身影站定于周府前,看向灯笼上绘的龙凤,一双眼底涌上了些许向往眷恋。 她似是自言自语:“笙白成婚,该送些东西的……也不知他见我,是惊多喜多。” 第82章 [vip] 丁清等着周笙白来给自己掀盖头。 听领她进门的人说, 这处厢房是之前周笙白在周家住过的。 以前周笙白还未去闭苍山庄时,便在周家住过一段时间。周瑷将他从玉苍山带回,安排了离过去周离虞住处很近的一所院子给他。 那时周笙白还小, 像是一只沉默的幼兽,只有他带来的几样东西被他好好看护着,其余事物他一概不在乎。 那些都是周离虞的遗物。 周离虞是个为爱痴狂的人,可她当年生下周笙白时也是险些丧命的,她虽自戕, 但周笙白在她身边的那几年, 她待他很好。 周瑷怕他思母,便将周离虞过去的东西搬到了这所院子里, 差使两个下人供他用,可后来这院子周笙白没住多久, 就被迫去了闭苍山庄。 如今周椿将院子里外大改,许多物件都换了新的, 就连墙上挂着的字画也是高价从古董店里购得。以前的柿树图, 换成了丁清或许会喜欢的百鸟朝凤。 陪着丁清等候的侍女是周家的老人, 年近半百,懂得许多成婚的礼仪, 自然也知道当年周笙白在周家住过三年所发生的事。 她说给丁清的,舍了许多残忍的真相, 挑拣了好的说,叫丁清误以为以前周笙白在周家过得很好。 但她不知道丁清活着是人精,死了是鬼精。 若周笙白真的过得好,便不会离开周家了。 她等了许久。 满院的人几十桌, 几百号, 周笙白是等他们一个个将桌上杯子里的酒饮下之后才回的院内厢房。 丁清听见动静时, 屋外已经华灯初上,周家的小侍女将屋内的烛灯点亮,房廊的花灯也点了一排。 房门被推开,丁清的呼吸顿时停了。 她眼前还盖着盖头,烛光只能浅浅地投进来一层,一切对她而言都是朦朦胧胧的。 年长的侍女让周笙白做了所有该做的,最后才用秤杆挑开了丁清的红盖头。 丁清以前未着过妆,整日素面朝天,唯有少女的面庞与那双明亮鹿眼撑住了她的相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