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清欢 第2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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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三郎奉上两坛樊楼的好酒,恭敬道:“家父亲自酿的,请刘伯伯品鉴指点。” 又赶紧介绍姚欢:“这是姚娘子,鳌虾最早就是她养起来的。” 刘参军眉毛微扬,带着一口平易近人的官腔道:“噢,久闻其名,今日有幸得见。姚娘子好本事,开了县里的荒地,还能给开封带来不少商税。” 姚欢俯身道谢:“参军谬赞,小民的本分。” 韩三郎适时接上:“刘伯伯,今岁的秋虾,特别肥,捕捞后,姚娘子又细细挑出尖货,送来府中给官爷和属下兄弟们尝尝鲜。另有一桩善事,姚娘子也在办,因难免懵懂,须先来听听刘伯伯的教诲。” “哦?” 刘参军放下手里批阅的公,和颜道,“但说无妨。” 姚欢遂将开设艺徒坊的原委,简略道来,并谨慎地提出自己的一番设想。 刘参军凝神听完,稍作思量,爽快地与韩三郎道:“今日也是巧,功曹那边的许参军也在府中,走,我带你们去寻他。” 开封府的事愉快地办完,已过了申时。 姚欢让韩三郎将自己送到隔着几条街的太府寺。 她在临街的饮子店摊头上,买了两杯“沆瀣浆” 喝多了自家的咖啡,也要换换口味,博采众长,尝尝同行们的“喜茶” “沆瀣浆”是一种由脆萝卜、莲子、秋梨绞取汁水后,做成的凉饮子,此季正当时令。 姚欢咬着麦秆,看着街景,悠然地啜饮完一大杯清甜润喉的沆瀣浆,太府寺门口喧嚣渐起,公务员们下班了。 邵清一眼看到几步外榆树下的俏丽身影,只觉得心瞬时就化了,清点一整天药材的疲倦荡然无存。 姚欢过来执起他的袍袖,塞给他一杯沆瀣浆,笑吟吟道:“先喝几口饮子润润喉。今日办事颇顺,我请你去吃顿好的,然后看一场相扑。” 邵清见她这样高兴,亦助兴地主动点菜:“附近有家羊rou正店,做的坑羊是一绝,有劳娘子破费了。” 二人并肩漫步,于向晚微凉的秋风中,寻到那家酒楼。 接客的伙计热情地张罗:“官人娘子来得巧,院中刚起出两只坑羊,二位怎么吃?” 邵清道:“切小半扇乳羊肋排rou,两斤左右即可。上一壶你们的店酒,配腌糟鲩鱼、五辛醋拌石花菜、橙皮水芹蟹齑三个佐酒冷菜,再做一个蛤蜊豆腐莼菜羹。羹的盐量要减半,我娘子口味轻,吃不得太咸的。” “好咧!” 小伙计鞠个躬转身,唱山歌似地与后厨下单去了。 所谓“坑羊”有些类似后世的挂炉烤鸭,只是,炉膛设于地下。 店家掘地数尺,挖出一个个方坑,用青砖砌成直灶,底层烧柴火,中层设有铁制网架。小羊羔的表面用粗盐、茴香、花椒、葱段、酒混合的调料涂刷腌渍后,吊住龙骨,放入坑中,如烧窑似地烤制。 不待全熟,即可熄火,松了吊钩,让羊羔落到网架上,再以大铁锅扣严实,关紧炉门,焖足五六个时辰。 这做法,据说还是澶渊之盟前、辽宋开战时,宋军从辽军俘虏处学来的技法。 一盆刚出坑的小羊排上桌,姚欢迫不及待地撕一根,入口嚼了,只觉得柔嫩肌理间的鲜味rou汁,十分慷慨顺溜地包住舌头,挑动起每颗味蕾的激情,又浩浩荡荡地直奔喉管而去,直到热乎乎地落到胃里。 与平底锅现煎的小羊排比,坑式焖煮法的小羊排,虽然在韧劲弹性上稍逊一筹,但更易“锁住”味汁,入口即化的舌尖感受,也更分明。 一口暖热酥嫩的乳羊rou,一口醇美甘冽的店酿米酒,再饮一盏鲜洁清爽的莼菜汤,姚欢觉得自己的五脏庙被祭得妥帖舒服了,才将今日的成果与邵清娓娓道来。 “高俅与我说,艺徒坊毕竟是个不小的场子,既非端王府的私家教坊,顶好也知会开封府。我又从韩三郎处得知,户曹刘参军与功曹许参军交谊甚厚,这一对同僚常在樊楼包间里饮酒,但不找歌姬来陪,反倒喝着喝着,谈起公务来,算是愿意有所作为的能吏。我今日便趁着给衙门送鳌虾时,与刘参军说了艺徒坊之事,那刘参军果然将我引荐去功曹那边。许参军也是个聪明人,晓得是端王出资办学,学徒又是刘锡家收容的西军遗孤,便来了兴致,主动说,开封府可以给我们场子。” 邵清听完就明白了。 功曹,是开封府主管公共教育的衙门,许参军此举,实则有将艺徒坊作为自己衙门政绩一部分的期望。 想在政绩上分一杯羹,没什么不好,只要先肯实实在在地出一份该出的力。 邵清遂与姚欢道:“你与高俅所虑甚是周详。我这大半月来,随侍简王左右,已发现,贵为亲王者,亦常有被掣肘的无奈。端王想来,未必就比简王更能呼风唤雨。艺徒坊若被开封府功曹视作官学,多一个靠山,总是更妥帖些。所幸,时任的两位参军,也是实在人。” 姚欢想了想,柔声问:“我寻了端王给艺徒坊做东家,你没有芥蒂吧?” 邵清诧异:“我为何要有芥蒂?” 姚欢道:“端王和曾纬,交情不浅。” 邵清嘴角一松,道:“艺徒坊又不姓曾。” 姚欢又道:“端王当年幸了宫人、却坐视她郁郁自尽,你不是说过,瞧不上他。” 邵清越发笑道:“我是瞧不上他的人,又不是瞧不上他的钱。” 姚欢闻言,亦噗哧一乐。 说得好有道理。 邵清给姚欢杯中浅浅地添了些酒,诚然道:“你拉上端王做此事,说来是为了消弭我二人被视作简王亲信的印象,但能实实在在多扶助些孤幼,令她们有一技之长,我打心底觉得,与简王想开惠民药所,是等量齐观的善举。你与我说的每一点眉目,我都很爱听。” 姚欢欣然,与他碰了碰酒杯,畅饮一口后,点头道:“是啊,并不是每个年轻女子,都有我这样嫁到良人的运气。那些没有娘家可依的小女孩儿家,手上能积攒一门吃饭的营生,至少不再只有嫁人才能活下去这一条路。” 第357章 开学 眼见得到了玉露生凉、银蟾光满的中秋。 此时过中秋,庙堂之高也好,市井江湖也罢,还不吃炉子烤制的“月饼” 人们以糯米和粳米配比磨成粉,筛到极细,倒入加了沙糖汁的温水揉合成团,包入栗子茸、枣泥、梨膏、橘子膏、酥油等馅儿,上笼蒸制成饼。 这点心,被唤作雪饼,或者雪片子。 裁造院里,张尚仪将一屉雪饼往案几上放了,对蔡攸道:“御膳所今早刚蒸出来的,尝尝。” 蔡攸面色不佳,佯作哀叹:“小弟安身立命之处,都要被那贱妇抢走了,便是琼浆玉露,小弟又哪里有心情吃得下。” 张尚仪却像故意火上浇油一般,逗他:“蔡监丞,人家可看不上你这裁造院。昨日姚氏随端王进宫,向官家献上那个河北小子沈孳的缂丝,官家先就提了,让沈孳入裁造院。端王却拿禹州窑作比,道是技坊设于市井之间,更能蓬勃兴盛。又提到先帝大开太学、广招士子,说是开封府功曹那边,拨出城西一处大院落,容纳一两百学徒,不成问题。” 蔡攸恨恨道:“姚氏很懂官家心思哪。官家最爱听的两桩事,赞神宗帝兴学,以及抚恤西军。” 又问:“尚仪瞧过没,他们的缂丝,技法究竟如何?” 张尚仪拈了一只小巧玲珑的雪饼,咬着吃几口,将蔡攸的思路拉回来:“王朝这般广大,出个把神乎奇技的匠人,有甚稀罕的。吾等该思虑的,是莫教端王和姚氏他们走得太近。想想你父亲,还在杭州等着回京。” 蔡攸捣头如蒜,探身道:“尚仪有何法子?” 张尚仪笑道:“有人可用,就有法子。当年,曾布就是这么教我的,我可是他的高徒。” …… 大宋元符元年的重阳节,国朝第一家集中传授缂丝、界画、琴歌、誊抄、制香、会计清算、分拣煎制药材等技艺的综合性初等职业技术学校,开封艺徒坊,开张了。 首届学徒,除了刘锡家抚育的西军孤儿外,还有京中各处慈幼所的娃娃们。 女孩儿居多。 毕竟,男性少年,从军、受雇的出路,更广。 只有十来个先天瘦小体弱的男孩子,来学誊抄、会计、医药。 晴朗的辰末时分,端王府的马车停在艺徒坊门口。 国朝亲王,无参政实权,但品阶为正一品。 赵佶今日来出席开学仪式,作为朝廷合作办学的一方——开封府,自然得一把手出面。 龙图阁学士、时任开封知府的吴居厚,率开封府分管京城民政与教育的南院使判官,以及功曹房的许参军,上前迎接端王。 赵佶紫袍翩翩,风仪雅正地与三位京官见礼寒暄后,目光一偏,就看到了立在门口的一块石牌子。 吴知府笑着指指侍立一旁的姚欢道:“端王,方才姚娘子已引着本府观详,此乃大王所提的坊训。大王的字,真是潇洒挺秀、气骨如兰。” 赵佶盯着石牌上“巧手妙思、自食其力”八个字,十分满意。 刻得很不错嘛。 想想自己的姑父,有“大宋第一名士驸马”之称的王诜,也就在他的西园里开个雅集,哄哄那些失意文人、方外人士,立块屏风让他们提提字。 而自己提的这八个字,摆在熙攘热闹的京城大街边,往来士庶都能观瞻,一观一瞻间,就能想到他端王资助孤幼、传授百技的仁义善举,多好。 姚娘子说得对,真名士,莫止于独善其身的风流,达则兼济天下,才是上流。 赵佶遂乐呵呵地回应道:“吴龙图,这是姚娘子想出来的。她说,当年张载收徒,训导弟子四句话,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书院有院训,这艺徒坊,也要有坊训。” “此坊训甚好,简练,明白!” 众人身后,响起一声喝彩。 只见邵清陪着简王赵似,款步而来。 “十三弟!” 赵佶唤道,口吻自然亲切。 赵佶和赵似只差一岁,从小在宫中相伴长大,性格与所好大相径庭,感情却不淡。 出宫开府后,纵然身边各色人等,明里暗里地示意两兄弟,他们之间或有争夺储位的利益冲突,赵佶见到赵似的第一反应,也仍然润泽了纯净的兄弟之谊。 赵似目光温和诚挚道:“今日官药局难得清闲,恰听邵提举说,隔了几条街,十一哥的学坊开张,我拔腿就来。” 赵似与赵佶,一对儿国朝亲王,由吴知府等人陪着,并肩往里走。 跟在后头的姚欢,望着简王与端王宽袍大袖的背影,依稀听见二人的说笑。 “跟十一哥打个商量,慈幼局有些娃娃眼看着也过十岁了,可否让他们来十一哥这里,学些手艺?” “成啊,但你也得每月给此处送些rou菜米面,可使得?” “使得,使得!” 姚欢瞧着,听着,不由凑近邵清,低声问:“你请动的?” 邵清浅笑:“说了一嘴而已。我只是忽然想起,简王说过,小时候爱和端王一道烤包子。” 一行人进到宽敞的正院。 端王和吴知府,对着乌泱泱近百个从八九岁到十三四岁不等的男女娃娃,训导一番“汝等应惜取光阴、勤勉磨砺”的话,又给李师师、徐好好、张择端、沈子蕃等师傅发了盖有开封府官印的聘书。 因正逢重阳节,为了热闹喜庆,也为了让从王府到官府的金主高兴,沈子蕃特意做了几朵绢丝簪花,并几件装着茱萸果子的缂丝荷包。依着时下风俗,男子簪花,家中女眷则配戴茱萸囊。 仪式结束,姚欢引着诸人参观学坊,从男女严格隔院而居的寝室,到陆续布置完善的教学课室。 最后是膳厅,用午膳。 如此一顿忙完,送走贵人们,姚欢坐下来吁气擦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