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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样一个天神一般的人,不知曾有多少想象,在后宫望见紫宸殿高高的飞檐时便有这样一种要随之飞腾的心愿,婉儿疯狂地想要见她,如今近在咫尺,却又怕要见她。 “我不过是过来看看,大家不用拘谨,都先坐下吧。” 天后说话不紧不慢,沉厚的声音给人一种踏实的感觉。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婉儿已经在脑海中描摹了无数个天后的样子。 鸦雀无声,大家都不太敢有所动作,天后的突然进入,总让人觉得是冲着什么事来的,毕竟大唐的天后,可不像是有闲心到处逛的人,今日恰巧又是十五,天后每每造访哪里,总是如此“恰巧”,恰巧在贤回来上学时到访,恰巧在废后诏书还有最后一步时破门而入。 天后扫视众人,只见贤端坐在太子位上,脸色还是一如既往地阴鹜;显缩在位置上,装模作样地看着书;旦似未有所打扰,心静如古井;太平左右张望了几下,见都没人说话,自己也不太敢说什么了。好好的一次散心变成了兴师动众,这是天后所不愿意的,不过既然已经兴师动众,那倒不如兴师动众到底了。 于是天后从席上站起来,向大家宣布:“我难得来一次内文学馆,不如就趁这次机会考一考诸位的才情。” “这倒是妙极!天后亲自主考,正可令诸位皇子公主大展雄风。”苗神客抚着花白的胡须,笑着点头。 “我的孩子们,我清楚。”天后嘴边挂上自信的微笑,回头眼神放远,“我这次要考的,可不仅是皇子公主们,连带屏风后面的侍读,一块儿考一考。——来人,把屏风撤去,让我看清楚每一个人的动作。” 眼前的屏障迅速被挪开,婉儿一直低着头不敢看离自己如此近的天后。那种威严在除去屏风后,更是直慑了过来。揪紧衣服,婉儿不明白为什么一向临危不乱的自己,此时竟如此紧张。 待一切完成,苗神客面朝天后恭敬请示:“请天后赐题。” 天后沉吟不一会儿,只见门口突然跑过去一个宫女,在外面伺候的舍人一把将她揪住,低声训斥:“没长眼睛啊!天后在里面呢,浑跑什么?” 学馆内太安静,外面的动静十分明显,于是天后示意:“外面在做什么呢?让她进来吧。” 宫女没有见过天后,但在看到天后的第一眼起,她几乎就料定了这一定是天后了。关于天后的传言很多,禁也禁不完,想起前些天才听过关于天后杀人不眨眼的传说,宫女吓得跪在地上直哆嗦,嘴里只说得出:“天后饶命,天后饶命!” 天后今天心情却很好的样子,并没有任何要怪罪的意思,反而眼神示意舍人将她扶起来,亲自问她:“你是哪里的丫头?这么急急忙忙要到哪里去?” 咽下一口唾沫,宫女哆哆嗦嗦地回答:“回……回天后的话,奴……奴婢是司制房的宫女,拿了……拿了这些剪彩花去装点各宫……” “是剪彩花啊……”天后仿佛想起了什么,微微一笑,“深秋少花,宫中常出剪彩花,以喻春光长驻。既然这么凑巧,那么今天就以剪彩花为题作诗,不拘格律,头一名的,重重有赏。” 连苗神客也没想到天后竟然出这样一个题。题源四书,或溯古,或论今,却从来没有过大庭广众之下考皇子用这种题目的。或许天后真是想出来散散心,不想再看那些圣贤文章和奏疏一样的策论了吧?不过这样出乎意料的题目,似乎更能考人的急智。苗神客想着,偷瞄一眼各自皱着眉的学生们,不知得耗到什么时候才有人交得了卷了。 正想到这里,屏风后第一排的女孩已经站起身来,毕恭毕敬地走到前面来跪下,低着头双手举着一张素笺。 “天后,奴婢冒昧涂鸦一首抛砖,还请天后鉴察。” 从出题到交卷,不过半炷香时间,这个速度,一般人工工整整誊抄一首还不够,何况现作?天后将信将疑地让舍人将答卷呈上来,自己拿了过去,和着还未散去的墨香一瞥—— 好清秀的字! 这一手格仿簪花的字正让天后想起刚才那个宫人捧着的花,要说过分一点,甚至连字都是切题的。那是十分正派的卫夫人的簪花小楷,融了钟元常的笔法,虽是少年功底,却比现今流行的唐楷多一分古意。 将惊喜压在心底,天后逐行看去—— 密叶因裁吐,新花逐剪舒。 攀条虽不谬,摘蕊讵知虚? 春至由来发,秋还未肯疏。 借问桃将李,相乱欲何如? 一首诗柔媚绮丽,像极了自己认识的一个故人。 上官五言体!谁都知道上官仪是坐谋反而被灭族,谁还敢去触碰这如此敏感的一种体例?十四年了,再一次看到上官五言体,天后有些恍惚。 眼前的这个女孩儿,不简单。 “你,抬起头来。” 一怔,方才天后说——抬起头来?这种时候总觉得脑袋灌了铅一样地沉,婉儿连呼吸都沉重了,缓缓地抬头,视线从那绣了凤纹的衣裙下摆移到花纹更加繁复的上衣,再移到自己从未敢看的那张脸上。 婉儿惊呆了。 她曾经在心中描摹过无数个天后的形象,甚至刚才听到天后的声音时还在想象,每一次都不如这次来得震撼,她满心以为她已经想象了无数个可能,却仍在不可避免地见到天后时,内心剧烈地震动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