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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云乔如往常一样在房中练琴。 却听见梁嬷嬷在外间吩咐明香她们,让人开库房寻白布裁制衣裳,若是短缺,尽快出门采买,随后便往屋中来了。 云乔慢条斯理地拨弄着琴弦,并没因她的到来而停下,只随口问了句:“怎么了?” 就连梁嬷嬷这样见多识广的人,此时都没能保持住一贯的从容,定了定神后,方才答道:“回姑娘,宫中传来消息……圣上驾崩了。” 云乔反手覆在琴上,乐声戛然而止。 她一早就听人说过,圣上这些年被酒色掏空了身体,自韦贵妃过世后,悲痛欲绝,以致缠绵病榻。 但这消息来得还是太过突然了。 而震惊过后,不可避免地想起了裴承思。 他如今在做什么?又是何心情?会觉着唏嘘吗?又或是……痛快? * 寝殿之中充斥着挥之不去的药味,掺杂着几分安神香,愈发显得一言难尽。但饶是如此,依旧遮掩不住床榻上那人散发的类似腐朽的味道。 他的身体这些年来已经被酒色掏空,岁月和疾病并不会因为他是帝王而有所宽待。早就没半点九五至尊的威严,让人难生出什么敬畏之心来。 裴承思冷眼旁观,并无半点悲意,只觉着可笑。 先帝不是一个合格的帝王,也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这些年来政务上一无所成,不过是凭着祖宗留下的老本,坐吃山空;被个女人迷昏了头,明知道她对自己的子嗣下手,却装聋作哑。 做下种种蠢事,成了旁人眼中的笑柄。 时至今日,裴承思脸上的冷漠与鄙夷已经算是毫不掩饰,但凡长了眼的人,都看得明明白白。但谁也不敢多说什么。 毕竟普天之下,已经没有比他更尊贵的人了。 “一应葬仪既已准备妥当,依着旧制来即可,不必再来多问。”裴承思面对先帝的遗体,一滴眼泪都没落,只撂下这么一句,便转身出了门,“宣朝臣议事。” 先帝殡天,新帝即位。 这其中涉及的事情多不胜数,宫里宫外、满朝上下,都因此马不停蹄地忙碌起来。 吏部在新帝的示意之下,为先帝拟定谥号为“灵”。 举国举哀,百日内禁歌舞取乐、禁婚嫁、禁宴饮,一时间,原本热热闹闹的长安城仿佛都因此沉寂下来。 而别院之中,倒是一如既往的平和,除了衣着打扮不能着艳色外,并无其他改变。 园中那棵柿子树成熟,结出红艳艳的果,女先生给云乔留了课业,让她就此作一幅画。 仆从在柿子树附近的凉亭之中备好了笔墨,云乔却难得生出些玩心来,并没动笔,而是领着芊芊一道摘柿子去了。 “平城的柿子熟的仿佛比这边更早些,”云乔轻轻地将柿子撕开个小口,吮吸了口,皱眉嫌弃道,“没我家院子里种的那棵好吃。” 芊芊尝了尝,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出主意道:“可以晒成柿干试试看。” 两人正琢磨着,却见小丫鬟青穗一路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 “慢些,”云乔含笑提醒道,“若是让嬷嬷看见,又要说你不稳重了。” 青穗抚着胸口喘气,激动道:“嬷嬷让您快些回房去更衣。” 云乔扬了扬眉,将那尝了口的柿子放下,拿帕子来擦了擦手上的汁液,不慌不忙道:“何事?” “正院那边来了人,说有圣旨到,请姑娘尽快过去一同接旨!” 云乔手上的动作一顿。 能让陈家专程将她找过去一道听旨的事,其实并不难猜,也就那么一桩罢了。 但她心中竟并没觉着多高兴,甚至莫名生出些退缩的想法,还是被青穗又催促了两回,方才抬脚的。 “云姐,”芊芊扶着她的小臂,低声道,“你这是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 云乔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手竟在微微发颤。她回握住芊芊的手腕,似是自语一般喃喃道:“这算是什么呢?” 当初之事搁置在那里,她这几个月从没闹过,是想着等裴承思想明白了、得空了,两人再心平气和地将话给说明白,到时候再说是聚是散。 可裴承思此举,倒像是要将旧事一笔揭过。 不再提了。 回到房中后,侍女们手脚利落地替她更衣,重新梳妆绾发,佩戴上简洁大方的钗环耳饰后,便要簇拥着她往陈家正院去。 云乔忽而停住了脚步,向梁嬷嬷道:“我想见他。” “等姑娘入了宫,自然就见着了。”梁嬷嬷敛眉垂眼道,“这等旨意,必然是礼部与內侍监一道来的,陈家也等候许久,咱们还是不要再耽搁,快些过去吧。” “我不去,”云乔摇了摇头,“我要将话问明白了再说。” 圣旨一旦接了,就再也没有回头路,她得先问问裴承思,将来是如何打算的。 梁嬷嬷面色不改,一边扶着她走一边耳语道:“姑娘莫要说笑。您若是抗旨,只怕今日之内就能传遍整个京城。圣上颜面受损,陈家也会被牵连带累,届时所有人都成了长安城的笑话。” 云乔脸上的血色褪去。 她终于意识到,并不是接了圣旨才没有回头路,而是从裴承思下旨开始,她就没有这个拒绝的权利。 别院离正院并不远,云乔还没想好如何是好,就已经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