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驸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 第240节

    他万里迢迢从梁国赶回来,既是为了恭贺新皇登基,也是为了与穆明珠面议下一步的计划。

    离开济慈寺之后,孟非白并不着急往宫中去,而是先在建业城中繁华之所流连了两日。

    当场所足够高端的时候,他总有机会听到一些朝中的风向,酒楼茶肆,逆旅舞坊,哪怕是官员也并不总是谨慎。

    经过穆明珠的强力手段后,留在朝中的大臣已经没有梗着脖子唱反调的。

    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私下发发牢sao。

    譬如穆明珠起用寒门学子的政策,对于那破庙中的学子来说是百年难遇的机会,但是对于朝中的世家臣子来说,便是“世风日下”“官员道德败坏”“要这些不曾拿过二两银子的穷酸学生掌管一郡乃至于一州的财物”——总之,很酸。

    第三日,孟非白终于悄然入宫。

    穆明珠与孟非白的见面是秘密的,为了方便孟非白今后在梁国行事,这次见面并不在正式的行程中。

    穆明珠也没有在人多眼杂的思政殿见他,而是命人将他从别宫引过来,经偏门直接来到了小殿的西侧间。

    西侧间中,特意点上的檀香袅袅,醇厚温暖。

    穆明珠捏着孟非白上一封来信,有些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的树影,忽然听到脚步声纷杂,起身回首,就见孟非白在宫人指引下已经来到了门边。

    孟非白垂眸俯首,嗓音温润,低声道:“草民非白,见过陛下。”

    穆明珠与他阔别多年,自扬州一别,直到今日才相见。

    但是书信往来之间,孟非白在梁国实在出力良多。

    穆明珠快步迎上前来,虚扶他胳膊起身,笑道:“你又闹这些虚礼!说什么草民,朕看得封你个大官做了!”

    孟非白微微一笑,顺势起身,抬眸看向她。

    上次相见,她还在豆蔻年华,眉宇间犹有三分稚气。

    如今却……已经长大了。

    孟非白眸光一凝,颇有几分感慨,低叹道:“当初扬州相见,唤的还是殿下。”

    穆明珠亦是感怀,却是笑道:“怎么样?是不是庆幸——当初还好信了朕?”她侧身让路,示意孟非白走进来,笑道:“朕当初没有骗你吧?”

    当初在扬州,她几次三番从孟非白手中坑钱,大笔大笔的黄金流水般掏出来。

    固然是她抓住了梁国小皇子这个孟非白的弱点,但也是孟非白配合,比起两败俱伤来、秉承和气生财的理念退了一步。

    孟非白想起当初跑到扬州大明寺牡丹园,空口白牙就要他跟着她,立“从龙之功”的小公主,也觉一阵恍惚。

    三年下来,她所说的,竟然都实现了。

    他摸了摸鼻子,无奈一笑,配合道:“陛下点醒提携之恩,在下没齿难报。”

    穆明珠会意笑道:“该不会在肚子里骂朕吧?”

    孟非白只是轻笑。

    两人在小榻上隔着案几坐下来。

    穆明珠亲手为他斟茶,望着他举杯的动作,隐然期待。

    孟非白嗅过茶香,又轻品一口,抬眸致意,低声道:“陛下有心了。”

    今日再见所用的茶,与当初扬州牡丹园长谈所用的茶,虽隔了三年,却是一般味道。

    穆明珠也笑起来。

    她与底下人之间,当然是正事为主。可是在正事之外,如果还有深厚的情谊作为润滑,那做起事来更是得心应手了。

    更何况,哪怕不从功利的角度去考虑,人总是需要朋友的。

    皇帝也不例外。

    皇帝的朋友,因稀缺而愈发珍贵。

    “回来先去济慈寺上了香?”穆明珠道:“可惜怀空大师已经坐化。”

    孟非白点头,又道:“无缘得见怀空大师,在下也很遗憾。”

    穆明珠又问他这一路上的行程见闻。

    孟非白挑有趣的道来,也说到带去济慈寺的那小乞儿。

    穆明珠听得心酸,抚着茶杯半响不语,叹息道:“此乃朕之过。”

    让百姓安居乐业,此乃天子之责。

    治下有如此乞儿,且成千上万,穆明珠心中煎熬。

    孟非白望着半垂了头的新君,看她面上神色,慢慢目露笑意。

    他拎起茶壶,给新君斟茶,腕间的碧玉佛珠映着日光,熠熠生辉。

    穆明珠仍是低着头,没有心思喝茶。

    孟非白便双手捧杯,送至新君面前。

    穆明珠只得接了茶盏,抬眸看了孟非白一眼,忽然狐疑道:“你笑朕?”

    孟非白嗓音温润,缓声道:“非也。在下是欣慰。”

    他望入穆明珠眼睛,认真恳切道:“陛下会是一位好皇帝。”

    第220章

    穆明珠道:“那乞儿便留在济慈寺了?”

    孟非白点头道:“他不识字。寺中师父见他手脚灵便,便带他往演武堂去了,日后打熬出来,挑水劈柴总有用处。”

    从颠沛流离的乞儿,变成寺中的和尚,至少头顶有屋瓦,腹中有饭食了。

    然而这只是一个人,机缘巧合撞见了孟非白。

    天下万千乞儿,岂会人人都有这样的好运?

    穆明珠脑海中有朦胧的想法,如果能成制度地把这些乞儿组织起来,跟田产粮食富余的寺庙结合在一处,都在国家管理之下,似乎能成为一条切实可行的道路。这些乞儿要他们读书太慢,可至少都能习武。而数年之后,与梁国终将到来的大战中,骁勇的大周青年总是越多越好的。

    “武僧。”穆明珠轻轻吐出两个字,手抚杯盏思量着。

    都说是穷学文,富学武。

    她当初在雍州刻意选用非世家出身的骁勇少年为扈从,但其中家境最差的也就是猎户,一般家中至少有几百亩良田,几个奴仆,还能出钱请得起教导武艺的师父。至于骑射,且不说人的花销,只是养马的花销便不是普通百姓家所能负担的。所以她那五千雍州精兵扈从,出身多半也是富户。

    而因为太上皇推崇佛教,天下到处修建寺庙,而且寺庙的田产是不必缴纳赋税的,所以寺庙的和尚反倒富裕。他们有时间,又能吃饱,也有机会练习武艺,比普通百姓要康健。

    孟非白听到“武僧”二字,抬眸看了穆明珠一眼,若有所思。

    对穆明珠来说,这只是一闪而过的巧思,待成为政策施行还需要深思熟虑过后。

    她没有跟孟非白展开讨论这一点,转而笑道:“朕虽然也有耳目在梁国,但终究比不得你在梁国生活多年。依你之见,梁国情形如何?”

    “此前赵太后之乱,在梁国引起了不小的风波。”孟非白平直客观道,并没有提及他跟赵太后又或是梁国小皇子的私交。

    梁国皇帝拓跋弘毅猝然发难,囚住赵太后,因为跑了皇弟拓跋长日,一时难以斩草除根。后来拓跋长日借力于穆明珠,跑到乌桓从舅父部族借兵。梁国皇帝为了激拓跋长日出兵,毒杀了赵太后。梁国从马背上打天下到如今并没有多少年时间,国家之内各种不同的部族之间,意见不一。拓跋弘毅虽然是皇帝,但譬如他舅父在乌桓的部族,还有当初从更北边跟来的部族,未必都听令于他。又有拓跋长日在其中搅局,各方势力乱作一团。拓跋弘毅的优势,乃是他掌握着绝大部分的兵力,底下的部族纵然有反对的声音,却也掀不起太大的风浪。

    一两年之内,拓跋弘毅已经基本平息了境内的反叛势力,只还剩缩在乌桓一隅的拓跋长日。

    但这个问题很快也将被解决。

    以拓跋长日的能力与兵力,在冷酷铁腕、手握重兵的兄长面前,撑不了多长时间。

    穆明珠听孟非白大略讲了梁国的政局,又问道:“百姓呢?”

    在梁国治下的百姓呢?

    “中原百姓多半是驯良的。”孟非白中肯道。

    不管皇帝是谁,只要百姓还能有田种、有饭吃、有衣穿,很少会有人铤而走险,选择另一条道路。

    孟非白慢慢道:“拓跋弘毅也是想有一番作为的皇帝,登基后几次政令,都是让利于民的。不过……”他垂眸看着杯盏中碧色的茶水,想到在梁国的见闻,声音低下去,“再好的政策,总是要人去执行。异族执政,尤其是到了底下,不懂上面人的构想,只顾着自己痛快。在梁国,鲜卑人乃是第一等,中原百姓却是第二等。”

    一个安分耕种的中原百姓,只在自家一亩三分田上埋头苦干,来往的不过一个村子里的农夫,那么他会错以为自己的生活跟在大周治下没有什么区别。

    直到收税或是捉人服徭役的鲜卑官员到来。

    “拓跋弘毅虽然想要起用汉人为官,但朝中鲜卑贵族给的压力很大。”孟非白缓缓道:“他虽然想做的事情很多,但制约牵绊他的势力也多。”

    他与穆明珠对视一眼,恳切道:“这正是陛下的机会。”

    穆明珠虽然没有见过拓跋弘毅,但是这一刹那却与他感同身受。

    因为她也想要革新这天下,也为无数旧的势力所阻拦,也常常煎熬于无法快一点、再快一点。

    穆明珠坐得久了,身上发僵,便站起来踱步,像是在思考孟非白带来的消息,忽然问道:“你上次跟朕举荐的那位养马的商人,可到建业了?”

    孟非白笑道:“他要安置好手头上万匹的骏马,才能千里赶来见陛下,自然落于在下之后。”他仰起脸来想了一想,道:“最多不过五日,他也该到了。”

    大周如果想要北定中原,必须要拥有自己的骑兵,在现有基础上大量繁衍饲养优良战马。

    穆明珠问马,孟非白便尽知其野心。

    他欣赏这野心。

    穆明珠低头看向他,道:“你还能在建业停留多久?”

    孟非白道:“十日后,在下会押送一批青瓷离开大周。”他还有在梁国的关系要维护,留在建业城越久便越容易节外生枝。

    “你这次回来从梁国带回了什么货物?”

    “青州与徐州的孔雀罗、大纹绫。”

    穆明珠道:“朕没有记错的话,青州与徐州正是梁国出产铁矿的重要地带。”

    “的确如此。”

    自穆明珠登基之后,已经严令禁制大周的矿产卖到梁国。

    梁国的铁器,绝大部分都来自青州、齐州与徐州等地。

    穆明珠望入孟非白眼中,又道:“非白可知朕在想什么?”

    孟非白苦笑,轻声道:“昔日管仲有衡山之谋、又买鹿制楚,陛下所想,在下略懂一二。”

    穆明珠眼睛一弯,笑起来,道:“不知非白家资几何,可有齐国之巨?”

    孟非白面上的苦笑越发真切,叹气道:“富可敌国只是传说。在下也不过略有资产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