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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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手的武器都拿上,没有武器的,带上农耕的用具。扁担、钉耙、铲子、镰刀什么用着趁手带什么。 包围你们的怪物,不是人类,是一个叫做魔族的种族。比较幸运的是,很多魔族都是刚刚完成转变,刚刚从人族转化而成的魔族并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强大。虽然他们力气会慢慢增加,但是你们有智慧。 至于由妖族、鬼族、修士转化而成的魔不要跑出我的视线范围内,我会替你们解决。 听明白了么? 院内鸦雀无声。 青泽脸黑了下来。 听明白了么! 子鹿与世隔绝,这里的许多人一辈子都没见过黄沙之外的世界。 他们想走,可当选择权被递交到了他们手上,又不敢走。 是呆在这里、受人庇佑、苟延残踹,还是拿起武器、为了生存而走向充满未知的远方。 是不明不白地苟活,还是干干脆脆地战斗。 陆陆续续有人发出了自己的声音。 虽然被淹没在一颗颗沉默的头颅下,却从安静的院内传进了青泽的耳朵里。 一声、两声许多声。 安静的大院一点点沸腾了起来。 出去!我们要出去! 就是不能活着到太涵,也比在这里等死好! 不要再让差役为我们牺牲了! 换个地方,我们也可以从头开始,好好活下去! 对!看到门口的尸体了么?那些魔族也没那么可怕!他们也会死!能杀几只、就杀几只!能杀一只,就杀一只!杀不了一只,就杀半只!杀不掉半只,就砍断他一条腿、砸烂他一只手!让他走不了路、伤不了人! 跟他们拼了! 我、我是木匠,等到了太涵,可以和大家一起搭一个避难所! 小生虚做二十余年学问,别无长物,但等到了太涵,如果孩子们没办法入学堂,可以教他们读书识字。 我学过一点医术,如果有谁生病受伤,我可以用能找到的草药给大家医治! 我可以给大家缝补和清洗衣服!我可以晚上值夜!我! 青泽看着眼前的画面,觉得自己自被难得好心相助的地肤恩将仇报就彻底冰封起的地方,竟然时隔多年,再次微微动容起来。 地肤法力低微,自寻了死路,未伤他分毫,伤的也只有一颗尚存怜悯的心罢了。 他先寒了心,看到应龙,才觉得可笑。 罢了,就再试着做一次无聊事情又如何? 他会带着他们,穿过沙海,活下去。 他看着眼前重新鲜活起来的大院,视线移到公廨内侧。 殷洛站在门框旁,手扶着门柩,远远地看着他,神色看不分明。 青泽似笑非笑勾起嘴角。 噹。 璀璨阳光下,好似骤然响起一个不按常理跃动的、盎然跳脱的音符。 殷洛移开视线,捂住自己的胸口。 * 归去来兮,归去来兮。 此去不归,此去不归。 半数的人选择留下,半数的人选择离去。他们彼此熟识,在别离到来之前先抱头痛哭了起来。 但凡带着孩子的人,大多选择了跟着青泽。 孤身一人的老人、流浪的乞儿、丧妻的鳏夫大多选择了留下。 差役也都留下了。 留下的人仍然需要保护,只要还剩下最后一个人,他们就不能离开。 阿临挤过院内吵嚷的人潮,跑到青泽身旁,道:清泽哥哥,他们说,想在出发之前去庙里上香祈福,要让他们去吗? 青泽道:有什么可祈福的?我可不会让他们死在路上,祈福还不如祈我。 殷洛道:亲人远行、将士出征、书生赴考但凡离别,去庙里烧香祈福是我们人间的传统。哪怕天涯不复相见、将士埋尸沙场、书生落第迷途,出发前只要虔诚地祈了福,凋亡的魂灵也能有个好的去处。 青泽对殷洛所言不太能理解,想了想,觉得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就道:他们都要去? 阿临点点头:离开的、不离开的,都想去。 青泽道:行吧,我们和他们一起去,免得出了纰漏。 * 他们说的庙,是一间观音庙。 原本应该有不少童子和僧人、香火鼎盛,魔族之患之后这里俨然也很空空荡荡了。 地面因为数日不曾清扫,落满了枯叶和松果。 庙宇修得很高,在长长的石阶尽头。一路拾级而上,可看见两旁的黄沙、巨石、插着燃烧得只剩小半截的香烛的石鼎。 因为好几日没有出公廨而难得兴奋、吵吵嚷嚷的人们从爬上石阶开始就渐渐安静了下去。 台阶上有星星点点的血迹、被拆散的木扫帚、肚皮外翻的死兔子。 他们自发地绕开血迹、绕开扫帚、绕开兔子,踏着所剩不多的干净石面,抱着只有自己才知道的祈愿,虔诚而沉默的一步一步前行着。 冷风吹过,把三三两两的窃窃私语也给吹散了。 青泽见所有人都陆陆续续走了上来,在庙前空地拍了张符,说:两个时辰后,在这个地方集合。 空地前有块巨大的石碑,庙门上挂着刻着赤金大字的长匾,人群四散开来,难得有机会各自活动。 有人在四周翻了翻,翻出许多商贩还没来得及带走的香烛红纸,很兴冲冲地唤大家过去,各自分发了些。 公廨里剩下的人原本也并没有多少,那些纸烛分发之后还饶有富余,便又有人拉来一张长木桌,放在空地上,把剩余的纸烛堆在上面。 有了纸烛,还需要笔墨。 又有人循着记忆走到了庙后的寮房,那里原是僧人起居的地方,如今业已没有人影,放在蒸笼里的斋菜都腐烂发臭了。 墙面上密密麻麻整整齐齐刻着经文,是小和尚从小就要牢牢记住的。 书房很小,是在庙内占卜的术士专用的。桌面上有几个被烧焦的洞,抽屉里放着墨盒和毛笔。 他们把墨盒毛笔拿出来,放在空地上的桌上,看了看满满当当的纸烛,看了看不动如山的寺庙,看了看周围熟悉的人们,觉得好像什么都有了。 青泽走进庙里,看见殿内一个宝相庄严、脚踩莲花的观音,笑得慈悲。 观音像下的贡桌摆着几个贡碟、一个功德箱。 奇怪的是,功德箱上放着两个小小的、很简陋的、纸叠的小人。 说起人,似乎又不全然是人,更似两只翩翩的蝴蝶。 他有些好奇地把纸人拿起来,转头发现殷洛不知何时站在了身旁。 青泽道:这是什么? 殷洛微微歪头看了一下那两个纸人,竟然微不可见地笑了一下。 他是很少笑的,青泽看了就有一瞬间的失神。 殷洛笑罢了抿抿唇,低声道:这是年轻恋人做的、庇佑姻缘的纸人啊。 青泽道:怎么知道是庇佑姻缘的纸人,而不是别的用途的纸人? 殷洛道:我们人族是个短命又浪漫的种族,有佳侣难成、化蝶双飞的爱情故事。若是未遇良缘者,可以在月老庙用红绳求姻缘。若是已遇佳偶却受外力所阻者,便可在观音庙,用蝶形纸人祈求心意相连、永不分离。 陆陆续续有公廨里的人进来烧香祈福,殷洛看了一眼,止住话语,和青泽站到一边去了。 庙外只放了一张桌子,有人拿着笔、更多人干脆用手指,或站、或蹲、或坐,用千奇百怪各种姿势在红纸上很认真地写着什么。 许多人是不识字的,被抛弃在了这城里,也很认真地写写些只有自己懂的东西。 他们烧了香、把仅剩的几枚铜板放进功德箱,双手合十祈了福,又到庙外拿了红纸,写下永远不会告知他人的秘密,然后把纸折起来,绑在一旁绑满红纸的木架上。 没有人知道每张红纸的主人是谁,没人知道写下它们的人现在都去了哪里,只有这个木架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永远地留下了他们的秘密。 青泽也是第一次感受到这种氛围,被阿临从殷洛身边强拖开了,跟着四处转了转,转头回来,发现殷洛默然站立了一会儿,也拿了张红纸,很认真地写着什么。 青泽原本想向殷洛走去,看到他的动作之后鬼使神差站在原地,没有打断殷洛的动作。 写完之后,殷洛看了看,犹豫了一下,慢慢折了起来,没发现站在远处看着他的青泽,跟着人群走到木架旁,小心翼翼绑在了木架上。 小小的红纸混迹在别的红纸中,难以分辨。 他绑了之后转身离开,找了个角落坐下,沉默地看着朱红庙宇、往来人潮,不知在想什么。 也不知是抱着怎样的心理,青泽见他视线移开,脚步不受控制地走到了木架旁。 殷洛是绑的哪根来着? 应该是这根吧。 如果打开错了,红纸的主人可不要怪他。 青泽难得有些心虚,拿着那张被折起来的红纸。 他向来是不爱打探他人隐私的,可他着实好奇到底有什么秘密值得殷洛带进坟墓里。 殷洛的一生如此无趣,他的秘密应当也很无聊吧。 他慢悠悠打开红纸。 是殷洛的纸。 是殷洛的字。 笔画中正,墨浸纸背。 我从此不敢看观音。 作者有话要说: 英台不是女儿身,因何耳上有环痕? 耳环痕有原因,梁兄何必起疑云。村里酬神多庙会,年年由我扮观音。梁兄呀,做文章要专心,你前程不想想钗裙。 我从此不敢看观音。 第63章 溃不成军(九) * 记忆是个很神奇的东西。 青泽看了那句话, 没明白是什么意思,又觉得把殷洛的秘密告知他人委实很不好, 便把这事埋在了心里。 起初是装作没有看过,过了两天,因为cao心的事情太多,当真就抛之脑后了。 一行人整装待发,烧香祈福完毕,终于要与子鹿告别。 数日后。 青泽从一个口涎直淌的魔族身体里抽出长剑,心情有些不好。 他们来子鹿的时候还没有在沙漠里见到魔族的踪影, 现在虽然数量不多, 却间或会从黄沙里冲出一个神态疯狂、身带魔纹的人。 这三三两两、形单影只的魔族委实很难给青泽造成威胁,只是很直观地证明了沙漠之外的世界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 队伍里许多不良于行的身残者和被子女扶着走的老人, 一出城门,还没看见魔族,先被漫漫黄沙给吓傻了,哆嗦着步子就要往回走,被别的同行者强行拽住。 男童装上臂弩之后倒是很神气,在孩子堆里当了老大, 信誓旦旦遇到危险会保护好他们。 安营扎寨的时候,男童哒哒哒跑到殷洛面前, 挥挥自己汗津津的手臂,举着一根沾着血迹的小箭,拽着殷洛的袖子,一副讨要鼓励的样子:殷洛哥哥!你看!我杀死了一个魔族! 他身后是一群大大小小围着死去的魔族尸体叽叽喳喳研究的小孩。 他们还太小, 对恐惧很不了解,见那怪物一动不动,爆发出一阵阵正义终将战胜邪恶的欢呼。 甚至有小男孩脱下裤子撒了泡尿。 哎呀! 小女孩红了脸, 捂住眼睛。 你怎么这样! 男孩把着抖了抖,穿上裤子,道:又不是给你看的!这些恶心的怪物,杀死了我的爸爸,我撒泡尿还不觉得解气、倒还想屙泡屎呢! 女孩就不说话了。 这帮小小的孩子之所以被留在城里,大多都是因为有能力带他们出城的人在带他们离开之前就被魔族杀死了。 这个男孩言语粗俗,说的却是在场所有人的心理话。 她移开手,看了看脸上沾着尿渍的尸体,上前两步,狠狠踢了两脚。 那个男孩就笑了:踢得好!踢得好! 一群孩子围拢过来,都说:踢得好!踢得好! 殷洛放下水壶,接过小箭,看了看,没有说话。 男童见了他的神情,内心忐忑极了:殷洛哥哥,我会用臂弩了,我可以保护自己了,青泽哥哥给我武器没有错。为什么你这么不开心呢? 殷洛道:我哪里不开心了? 若是往常,男童必然很识趣地就跑走了,可他知道殷洛不想让他学用武器,一直想向殷洛证明自己,今天好不容易杀死了一个魔族,他以为很能给殷洛一个交代了,见了殷洛的反应就有些不太甘心。 他憋着股气站在一旁,也不说话,也不离开。站了好一会儿,觉得有些委屈,一个人用袖子狠狠擦了擦眼泪,不愿意当着殷洛的面哭出来。 殷洛发现男童竟然被自己弄哭了,也吓了一跳,很僵硬地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道:我只是没想到你学得这么快。 男童就问:真的吗? 殷洛点了点头。 男童立时便破涕为笑:我花了很多时间练习!等我再大一些,就可以保护你们了!到时候,那些魔族,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我杀一双! 他见殷洛不说话,道:殷洛哥哥,你不信我吗? 殷洛道:我信。 男童就很开心。 殷洛的确是信的,却并没有跟着开心。 男童前不久还是在父母保护下天真懵懂的小孩,现在却能够面不改色地把杀字挂在嘴边了。 可以面不改色地杀掉人身的魔族,离面不改色地杀掉自己讨厌的真正的人,又还有多远? 也许魔族泛滥最可怕的不是带来死亡,而是让活着的人习惯死亡,渐渐忘记生命的可贵。 一旦尝到拥有力量的甜头,便难以抑制滥用它的贪婪。 只有强者才能活下去。 一旦接受这样的规则,一旦屈服于这个规则,一旦利用起这个规则。 要是放弃坚信的东西,总会有一天,会变成比魔族更麻木不仁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