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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肆小当家 第19节

    何婉儿颇为失望,目送皎然的背影,心中不是滋味。

    彩絮儿提灯引路,皎然临溪停下,再三确认装束不至于太丢楼若的脸,才慢腾腾扯着衣袖往酒宴去。

    那叫一个比上刑场还难受啊。

    皎然摸摸腰间,空无一物,走快两步,从彩絮儿袖口掏出一方白纱巾,麻溜地系上,问道,“认得出是我吗?”

    彩絮儿本想点头,最后还是拐弯,摇了摇头。

    皎然这才拍拍手大步走去,虽说已经丧失主权了,可原则还是要有的不是?

    到了主厅,皎然才认识到,到底是高看自己,小看楼若了。

    凌昱请楼若来,压根没让她露脸,楼若奏乐的地方,设在一座鱼戏菡萏四扇屏风后。

    炎炎夏日,酒会的厅屋就设在荷花池旁,青荷绿水,香随岸风,清爽怡人。皎然调整了一下姿态,在木琴前落座。楼若所选的曲子都应时应景,一曲《满庭芳》唱完,走动的、出屋的、临湖而立的公子们纷纷坐下。

    “好一句‘佳期在,归时待把,向袖看啼红。’”健朗的声音透过屏风传来,皎然认出正是薛能,“不过这聊表相思之苦的曲子,楼若姑娘却唱出欢愉之味。”

    众人听完哈哈大笑,有赞成的,也有不置可否的,但对于皎然的弹功和唱腔,都一致肯定,于是行酒令的曲子,又落到皎然肩上。

    皎然心里寻思,敢情原本楼若只是开场嘉宾?

    席间矮几围成圈,众人各据席位,几上有精致玲珑的酒点,粉绿白黄,还颇有心机地在底部盖着“来客酒馆”的印子,旁边的经瓶上,这一串大字也分外显眼。

    琴竹声动,刚摘下的莲花开始在席面上传送。

    行酒令的曲子,自然不会全程奏完,皎然手下轻动,隔着屏风,这活倒是干得滋滋有味,颇有种定人生死的快乐,所谓“酒令大于军令”,这种快乐真是不假。

    但皎然快乐了,自然会有人不快乐。

    琴声停下,皎然支着耳朵听是谁如此荣幸,听得“天瑞饮酒”时,差点拍着大腿跳起来。总算找着正当理由折腾这人了,又能让凌昱哑口无言,真是比天上掉银票还快乐。

    曲子第二次响起,皎然一边在心中做法,一边拨动琴弦,琴声停下时,那莲花又落在凌昱面前。

    皎然就差像鸭子一样扑腾翅膀,嘎嘎嘎往湖里狂奔而去。

    屏风外的凌昱抬眼往屏风的方向望去,扯起一抹轻笑,愿赌服输地饮下又一大碗酒。

    第三支、第四支……直到第九支曲子停下,席间众人终于按捺不住。

    有人笑道:“天瑞今日可真是‘吉星高照’啊。”

    有人损道:“楼若姑娘和天瑞是合起伙来骗酒喝是也?”

    有人端起一旁的经瓶,抱怨道:“这酒令,是我这辈子行过最憋屈的酒令,至今半滴酒未沾,都叫天瑞那小子饮了去。”

    薛能总结道:“楼若姑娘和天瑞可真是有缘人啊!”

    几个回合下来,屏风那边的皎然,哪管得着外边在说什么,只掐着大腿不让自己笑出声,心下暗爽,真是天助我也。

    凌昱笑得从容,举起酒碗一饮而尽,酒碗倒扣,不流一滴酒,“这酒令可还要继续?”

    众人当然说不,薛能在厅中扫了一圈道,“不能总便宜了你,该轮到别人吃吃酒了。”

    既要行飞花令,席面自是又变了变,薛能召来一众婀娜乐伎陪酒,皎然低头喝口酒润润嗓,正准备默默退下,又听薛能这厮道,“楼若姑娘在场,天瑞怎愿她人陪酒,天瑞你说是不是?”

    “今日你做东,你说了算。”凌昱道。

    屏风折起,打断了皎然想下班的美好幻想,她连忙将手中酒杯放下,抬眼便对上那双让人猜不透的眼睛,登时愣住了,不知脚该往哪里去。

    薛能有意让楼若出场,却没想到屏风挪开,明显却不是楼若,认真看了会,才认出正是皎然,不由暗骂自己多管闲事,把美人儿推给凌昱这么一个不懂温香软玉妙处的人,不过也好,总比别人好,他知道女人在凌昱眼里,多数还不如一坛酒。

    台子都搭好了,皎然自没有不上去唱戏的道理,有见过楼若的,见到蒙了面纱的皎然,只道是楼若姑娘果然露半张脸都好看,有未见过楼若的,只道楼若姑娘连眼睛都如此好看。

    缠在身上的目光让人脸上发热,可只有皎然知道,她眼里是笑的,面纱下的rou却是不动的。行走间皎然下意识看了凌昱一眼,凌昱也定定凝视着她,皎然很不习惯这种直直的凝视,仿佛她身上的衣裳都白穿了一般。

    皎然心中狐疑,这满席姬妾的阵仗给了她不小的视觉冲击,可姹紫嫣红的,居然没半点脂粉味儿。

    走到凌昱身旁,心中一揣度,腰肢一扭,学着乐伎的样子跪坐下。

    薛能拿开眼睛不去看,皎然似是听到身旁一声从鼻尖呵出的笑,猜想薛能都认出来了,凌昱没有认不出的道理,不然就白瞎楼若入幕之宾的名号了。

    不管凌昱有无认出来,反正皎然只管不让席间众人认出来,坏了楼若的美名便好,遂只端端正正坐着。

    “今日行曲牌合成令。”薛能主持席面,看向凌昱,“老规矩,从天瑞开始。”

    这曲牌合成令皎然一听便觉得有趣,酒令听着好玩,但要玩出花样,既要别出心裁,又不能没点文化功底,还要脑子灵活能学以致用,不然一轮下来保准将你老底掏光光。

    凌昱想也不想道:“月儿高,西江月,女冠子。”

    是一个“腰”字,皎然微微点头,着看向凌昱,发现凌昱开完头也看向自己。

    皎然随着他的眼神移动,停在酒壶上,这是在明示她斟酒呢!

    皎然撇撇嘴,今日手气太好,导致她觉得这双手应当供起来,嘴里不由嘀咕道,“我今日这双手,可是开过光的!”怎么舍得用来斟酒。

    坐在凌昱下首的薛能抬头看了皎然一眼,还是活色生香的人有味道。

    凌昱却好像没听到一般,左耳进,右耳出,眼底毫无波动。

    本想果断无视凌昱奴役的眼神,可时势逼人,没等凌昱放弃,皎然还是退了一步,抬起手,端起酒壶来。

    现在她还是“楼若”来着,全靠凌昱撑腰,皎然本是来替楼若场子的,万不能把场子砸了还给她,凌昱大约也是拿捏准这点。

    第29章 第二十九回

    “阿若,你何时开始改用右手了?”

    皎然手下一抖,刚端起来的酒壶险些没落下,连忙换回左手,装作是个左撇子,还别说,用惯了右手,左手使起来还真不得劲。

    却又听凌昱开口,“哦,是我记错了,阿若并非左撇子。”

    皎然以一种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在凌昱之前端起酒杯,嘴里却恭敬道,“凌公子身上酒气重,这杯便赏给楼若喝吧。”

    凌昱没说话,表示默许,但同时又命人拿来新酒杯,充分表达了不想和皎然共用一个杯子的意思。

    皎然脸上发热,此时此刻无比感谢脸上这块遮羞布,当红粉知己这事儿,还真是做不来。她决定不再挑衅凌昱,乖巧地充当斟酒的工具人,“凌公子,请。”

    没想到凌昱却扫了皎然一眼,“酒令大如军令,不输没酒喝,既然你口渴,这杯你喝吧。”

    那声音像裹了油一般,有点微醺的慵懒,又有些醇厚,像要将人一同裹了去,皎然只当他被刚才那十碗酒灌了三分醉,乖巧地感谢凌昱的恩赐,心中不由翻个大白眼,那刚才明示她斟酒是叫什么事啊。

    两人间的交谈并不大声,只有他们听得见,可在外人看来,却是亲昵而密切,不时还耳语几句,惹得楼若姑娘含羞带嗔,想来凌昱是极疼她的。

    若皎然知道众人心中所想,一定会拍桌子抗议表示误会啊,都是误会。

    这曲牌合字令并不好对,要想出三个三字曲牌、词句,每个令首字合成后,还要能成为一个字。皎然觉着这酒令还挺头脑风暴,等回了来客酒馆,可以在士子中推广推广,那些青年才俊必会喜欢。

    酒令难想,三轮下来,喝上酒的人已有不少,但依皎然看来,还是薛能这厮鸡贼,从一开始就揽下监官之责,既能饮酒,又能冠冕堂皇地不参与,这薛能可就排在凌昱下首第一个,要是第二个就说不来,可不是太丢人了嘛。

    越对越慢,轮到凌昱时,他不过略作思索便接道,“木兰花,卜算子,早梅芳。”这是一个“棹”字。

    轮到下一人时,那人连忙摆手认输了,众人齐声喝彩,皎然侧了侧头,好几位姬妾满眼崇拜地看着凌昱。

    许是轮了太多轮,孤独求败没酒喝,凌昱一听酒令结束便自顾自饮起酒,皎然替那些姬妾感到可惜,真是把媚眼抛给狗看了。

    丝竹乐起,舞姬进场,一个个身段妖娆,在场中扭得跟灵蛇一般,秋波含媚,皎然看得如痴如醉,没注意到手边的酒壶已经被凌昱端了去,直到舞乐声停,才回过神来。

    这不回不知道,一回神吓一跳,眼前已有姬妾露出白花花的rou,那公子喝的可不是酒杯,而是皮杯了,尽管皎然在现代接受过一些些熏陶,自认能平常心看这等子事儿,但这会才知道什么叫活色生香,眼睛都不知往哪放了。

    转头看向凌昱,那人却还自顾喝着酒,眼神中甚至还有些疏淡,皎然忍不住再次不怀好意地揣测,这人是不是不行?

    半晌,有人搂着姬妾退场,想来也是等不及,要去园中寻客屋,也有人知情识趣,找借口离开,众人褪下,屋里便只剩皎然和凌昱两人。

    此处临水临竹,夏风扫进来,捎带花香,刮走满屋的燥热,灯火摇曳,投在地上的黑影也跟着摆动。

    皎然理理袖口,作势就要站起来,刚要起身,却被凌昱一把拉住,跌坐在他跟前,身影重叠,摇晃不开。

    “这就要走了?”

    鼻尖的酒气挥之不去,皎然跪坐起来,听这语气,分明是带着酒劲,可抬头又见凌昱眉目清明,不像是喝醉了,思索着刚才不告而别,让财神爷觉得自己不金贵了?

    凌昱曲起一条腿,将手肘搁在膝盖上,好整以暇地看着皎然,等不来回答,身子稍稍往前倾,像是在捉皎然的眼神,皎然心中没鬼,倒不怕和他对视,可身子还是微微向后仰,躲开那让人不舒适的距离,似乎连胸口的心跳都离得如此近。

    皎然一退,凌昱又侵略性地往前倾,直到快被压到蒲席上,腰快扳不回来,鼻息近在咫尺,皎然才一把推住凌昱的肩膀,故作镇定道,“凌公子,你喝醉了。”

    凌昱朗声一笑,眸里映着烛光,“你倒是沉得住气。”

    凌昱拿壶斟酒,酒杯推至皎然面前,也不管她喝与不喝,自己一饮而尽。

    喝个毛线。皎然自然是不喝,不然待会就不知是谁压谁了,不过皎然也有自知之明,她手无缚鸡之力,凌昱一看就是练家子,不管谁压谁,最后吃亏的必然是她。皎然也不想再和凌昱玩游戏了,索性摘下面纱,大家坦诚相见,也好说话。

    “女儿家的,怎么那么爱往这些烟花之地跑?”凌昱似乎对屡屡偶遇皎然不是很满意。

    真是委屈,她还没怪凌昱每回遇到他便没好事呢。皎然低头喝了口酒,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凌昱微微点头,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确实找对人了。”

    皎然一听,难免又想起刚才那过近的距离,心中咯噔又咯噔,不知是不是有点微醺,灯下看凌昱,只觉得眼前人俊逸非凡,所谓胡然而天,胡然而帝,大抵也不过如此,再加上背后的光环笼罩,酒令上又孤独求败,也无怪乎适才那些人都看得挪不开眼。

    皎然也差点挪不开眼了呢。

    幸亏她听过唐僧rou吃不得的故事,关键时刻理智之手握住了方向盘,意念急踩刹车,让她的眼神转了个弯。

    而不管是哪一回,凌昱都只微翘嘴角,那些眼神再炙热也影响不了他,皎然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财神爷什么人没见过,早就司空见惯了。

    凌昱起身往雅座去,那雅座临水,稍一俯身便能够到湖中之水,白日还能赏鱼观荷,凌昱轻拉墙边的绳子,立即有仆人进来,片刻后,皎然就见一套精美的茶具,铜炉铫子摆在桌案上。

    皎然动了动裙下的脚趾,说不得历史的脚步总是向前进,从跪坐进化到用椅子,实在是一大进步啊,这会儿她都麻了半边了,皎然转动脚踝,准备等麻意消退便告辞离去,但这次她一定会周到礼数,先征求财神爷的同意再起身,绝不会重蹈覆辙。

    可凌昱显然还没有放她走的意思,“皎然姑娘不仅善舞善乐,冲茶也是一绝,不知能否让凌某再领略一次。”凌昱似是看出皎然巴不得拍屁股走人的心思,“皎然姑娘放心,凌某已经为你们吩咐了马车,等冲完这泡茶,那马车也该安排好了。”

    这话说的,压根就没给人说不的机会,凌昱语气虽柔和,可不容商量的意味却十分明显。

    好在一泡茶过后,凌昱说到做到地给皎然放行了,临走前,凌昱拉住她的衣袖道:“如果不想再像今日这般,以后便不要随便关心一个酒醉的男子。”

    皎然一知半解,留下个“混蛋”的口型,也不管凌昱有没有看懂,灰溜溜地便跑了。

    皎然离开不久,凌昱的小厮也牵着马过来,凌昱没有接过缰绳,只叫小厮去马厩换匹马车来,小厮嗅着风中传来的酒气,有点纳闷,他家爷可没喝大过。

    第30章 第三十回

    坐上马车时,已过戌时,弦月高挂,轻縠笼罩腰间,星辰万点,北斗似酒勺一般,把青天都泼成陈酒的颜色,清风涤走暑气,让人迷醉。

    皎然深吸一口气,放下车帘子,视线和何婉儿在空中交汇,何婉儿欲语还休,咬着唇移开视线,皎然突然想起上学时的文艺表演,有的人渴望跳前排,镜头才拍得到,而有的人只想当鸵鸟,却总被老师点名站在前排。

    思及此,皎然还是挑着要点,绘声绘色将厅内酒会向何婉儿重播了一遍,至于重点,自然是放在薛能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