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页
谢蕴僵直背部,搂着她许久,大概是听得到那绵延的呼吸,心莫名地安静,甚至隐约总有一种淡淡余生的感觉。 “此心安处是吾乡”,果然诚不欺我。 他腾出右手,长臂一伸,拽过来那几张被揉皱了边的演算纸,同一道题做了不下四五遍,确定了她就是跌在了这里,谢蕴无声从头看起。 没看两眼,他就哑然失笑,甚至想把怀里沉睡的人叫醒,让她看看那第二步就写错了的sin60°数值,后面的结果自然一错再错,远离标准答案十万八千里,谁也召不回。 挨张纸看了下,全部都是把sin60°错写成√2/3,她显然太累,对此毫无察觉,一错到底。 小马虎。 谢蕴抽了支红笔把那个写错的数值圈出来,再在空白处演算了一遍正确的,轻轻放在桌上,至此算作彻底解决,不过是芝麻大点儿的小事。 伸手把她的刘海拨乱,那举动间目光柔和,他自己都未察觉。 谭怡人第二天醒后自然不会承认昨晚的崩溃大哭。 这点两个人都清楚明了。 那一夜的惊慌失措好像立刻就翻篇,她依旧扮臭脸,谢蕴淡淡旁观,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唯一有那么些的变化,是她偶尔无意间展露的亲近,下意识的举动,谢蕴猜她一定不自知。 高考倒计时迈入个位数的那天,她房间里的台灯坏了。 谢蕴看着门口熟悉的身影,怀里捧着几本书和本子,手心攥着两支笔,“做什么?” “台灯坏了。”人已经径自坐在他对面,像模像样地翻开了书。 “怎么不去你爸的书房?” “我怕背后发凉。” “自己亲爸还怕?” 她冷脸,抬头扫他一眼,“我要学习了,你安静点。” 谢蕴忍不住打趣她,“别难为自己。” “多谢,我知道。” 最后他说:“明天给你买新台灯。” 她余光盯着他桌子上的那盏,低声应了句“嗯”。 谢蕴忘记买台灯。 代价是自己的桌子上被她分走半壁江山,上面越来越多的高考模拟卷,盖住谢蕴的那些工具书。 宽大的桌面中间好像有一条无形之中泾渭分明的楚河汉界,他们各占两端、互不打扰。 谭怡人总觉得熟悉,谢蕴同样难抑心头莫名。 直到他桌子上出现了一个不该出现的东西。 那是一本纸页泛黄的旧册子,用粗线装订好,如同一本书,可里面却是实实在在的墨迹随写。 谢蕴说,这叫手札。 民国时北京造纸厂的用材,将近保存一个世纪之久, 略有泛黄。她伸手想拿过来看看,又不敢触碰,其中夹杂着的小心自己也不知从何而来。 “这算古董?一百年了。” 他回答得有些沉重,“没什么价值,世家小姐的日记而已。” 她直言不讳,“你皱什么眉?” 许久,他叹了口气起身,把那本手札递过去,放在了她的错题本上,两个世纪的碰撞,十分迥异。 窗前传来打火机滋啦一声,他点了支烟,谭怡人不用扭头看都知道,很快便传来烟味。 “那是谢家的小姐,南京洋楼里带回来的。” 她心头钝生生地疼,呼吸趋于缓慢,摸着那本手札的封页不忍翻开来看。 “去年年底我临时去了趟南京,早年谢家的一栋洋楼要拆了,民国时也是座气派的小公馆,那位小姐住过一阵子。” 谭怡人沉声打断,“别说了。” 谢蕴没当回事,继续说:“我回来总共带了两样东西,一个是这本手札,再就是鸳鸯镯。手札撕掉了好些页,你摸得出来,厚度都已经削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玉镯保存得好,像是从没打开过,但这俩都是老北京的做工……” 说到这里他终于不说了,因为听到身后传来重重的摔门声——她出去了。 晚饭两人吃得很是冷淡。 饭后没一会,她又来到他那儿学习,仿佛下午的莫名其妙是幻觉,谢蕴忍不住看了她几眼,桌子下的腿便被谭怡人踹了脚。 本想问她发什么疯,可赶上如今各大高校作为考场已经闭校,周末就要高考,说出口生生转变成安抚的话,“这两天多休息就好,不用学得太刻苦。” 一切几乎在这时候就已经定下,再有那么些许名为运气的东西也不在人可控制的范围内。 她埋头不答,谢蕴已经移开目光,低声敲打着键盘回邮件,她蓦地向前探身,扒在他电脑上方,目光沉而深。 “你有没有看过那本手札?” “大概看过。” 以他看任意一个老物件那样看,没仔细读过内容。 她显然看得出来,忍不住垂眸,谢蕴看得出其中的失落,伸手拨乱了她的刘海。 “怎么了?” “没怎么。” 像他习惯了她一言不合就动手那样,谭怡人也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习惯了他爱弄她的刘海。 画着函数图的演算纸上,一方空白处,她下笔有些凌厉,字如其人,随意又慢腾腾地写下去。 “皖南又打仗了……” 于谭怡人来说,关于夏天的回忆并不轻松。 高一结束的那年夏天,谭耀祖的的身体应该已经检查出毛病了,他开始酗酒,常常喝个大醉后把自己锁在书房里。他是个好父亲,是一个不太擅长又努力进入角色的好父亲,谭怡人面冷心热,在门外听谭耀祖痛哭声,听他嘴里说着后悔对不起之类的话,她无从开口关怀,甚至家里没有第三个人听她倾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