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3)
青青盯着谢衿,乌黑眼眸里慢慢现出一线锐利的漆黑,像是凶悍的野兽。 谢衿浑身发凉,你把自己献祭给了妖物? 难怪她知道自己是谢衿,因为她把自己献祭给了妖兽。兽类的五感一向比人强很多,就如同金金第一次见到谢衿就知道是他。 对!我把自己的魂魄献祭给吞金兽,让它帮我报仇!凭什么你修行成仙我却做孤魂野鬼! 谢衿记得《中州小札》中提到,吞金在九兽中,修为仅次于重明、蜃妖和应龙。 不禁急到,不管我到底有没有害你,你都不该为了恨我而放弃你自己,献祭给妖兽,你将无法再入轮回! 献祭妖兽,三魂七魄尽毁,永远无法再入轮回。 人世悲苦,轮回来做什么?青青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 辜珏掐诀,囚龙索收紧,青青的面容愈发扭曲,发出呜呜呜的声音,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 谢衿紧张地去看辜珏。 他虽然没有转过视线,却低声道:无事。 在囚龙索强大的灵力压迫下,青青浑身一软,向地上瘫去。谢衿闪到她身旁,将人扶在怀中。 她闭目不醒,眉心溢出一抹青烟。 青烟袅袅升起后,在光线晦暗的雨幕中凝成一道虚影。雨水冲刷,这道虚影也在轻忽地飘动。 这是一个瘦高的男人,又或者说不是人。他身材细长,就像一根高高的竹竿子,皮肤漆黑,手腿和脖子也像是细细的竹竿,让人怀疑这样细瘦的身体如何支撑那颗硕大的脑袋。 吞金脸上笼着黑色雾气,看不清五官,悠悠地叹气道:哎,终究还是要回去啊。嗓音低沉,有种空洞的感觉。 辜珏淡淡问,你还不想回么? 其实对我这样不死不活的东西来说,在哪不是一样呢?在哪又有什么不同。 谢衿扶着昏迷的青青,并不是很明白吞金的话。 它怎么会不死不活呢? 我从十日同天后就觉得在哪都是一样了,但有时候觉得这些人太有意思,就想从他们身上找点乐子。它把脸转向辜珏,但谢衿看不到它的眼睛,不确定它是不是正在看着辜珏,你也看到了,这些人是多么有趣,为了金子和银子可以杀人,可以放火。 难道不是你放大了他们心中的贪念?谢衿问。 吞金冷笑,我不像缚地、獓因他们那么笨,我根本不用杀人,因为他们自然会互相残杀。 你谢衿想说点什么,却又好似表达不出心中所想。 其实,我苟延残喘多年,本来已经准备安安静静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但是遇到了她。它把黑雾弥漫的脸转向青青,那时,她一只孤魂野鬼缩在泥巴里,她说她被最好的朋友害死了,只想报仇。于是我给她寻了一具rou身,让她附魂在上面,然后献祭于我。 它头颅微微一动,好似把视线转到了谢衿身上,她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是你却害死了她,她恨死了你。 为她报仇,你就要害死这么多人? 这个地方有的是金银,这些人都是自愿来到这里的,他们最终也是被挚爱的金钱埋葬。你觉得这样的人能称为人么? 吞金自始至终都很平静。 说完这些后,空中的虚影突然开始忽大忽小,忽明忽暗。 它骤然变大时,几乎要吞没站在它面前的辜珏。 白袍修士站在雨中,身姿挺逸,神情也无半分变化。 谢衿提醒他,师父小心。 无事,吞金没有rou体,灵魂也已破碎,没有人给它依附,很快就会消散的。 吞金即便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消散,仍然不疾不徐地说话,回去也好,回去也好啊。从此以后再无挂碍。人生在世,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终究涅槃 它悠悠地念着这几句,虚影在雨中数次明灭后,终于化为一枚淡紫色的元丹,任凭倾盆的雨水浇筑。 辜珏把元丹拢进袖中。 暴雨中,天地一片朦胧,街道旁的店铺里,突然有人冲出来,哭嚎道:我的金子,我的金子跑了! 他狂热的视线紧盯空中。谢衿才注意到,有点点金色正往高处飘去。那人拼命往高处跳,伸长了手想把金子抓回来,却只抓了满手的空气。 我的金子,我的金子金色彻底消失在空中,那人颓然地跌坐在地上。 雨水越下越大,在他身旁激起一片水花。 不止一个人,从四面八方冲出来更多的人,都在哭嚎着追逐自己化成粉末的金银。 如注暴雨中,漫天的星点宛若梦境。 这条街叫金银街,整条街的金银却都化了齑粉。如果之前街上的人是疯狂的,那么此刻,他们就是彻底死去。 从一开始的癫狂,慢慢地死心。 街上的呼喊嚎叫渐渐消失。那些失去了金银的人仿佛失去生机,一个个像死狗般瘫软在暴雨中。 有一个人走到谢衿面前,用沾满泥水的手抓住他道袍的袖子,哀声祈求,大爷,行行好吧,给点钱吧。 赫然是那个在青楼上随意杀人的锦袍男人。他脸上都是翻卷的伤痕,被雨水冲得发白。 谢衿知道定然是在河畔高塔为抢元宝时伤的。 这些人没有金子就活不下去。 谢衿抽回自己衣袖,淡声道:我没钱。 看着锦袍男人的背影在雨瀑中越来越模糊,谢衿满心怆然。 这到底是谁的错?若青青没有去偷东西,若自己没有把那块元宝从臭水沟里掏出来,若自己没有遇到老道士 但世界上从来就没有如果。 就像老道士一而再地告诫自己,切不可犯色戒。 上辈子偏偏要遇到辜珏。 这算是机缘还是孽缘? 吞金的元丹被收,青青也开始消散。 整个人如同引燃的符纸,顷刻化为烟尘,灰烬在雨水中浮动,就要消散。 辜珏摊开掌心,一道溢满灵力的黄色符纸飞到灰烬上,将灰烬吸入其中。 是御魂咒。青青将自己献祭给妖兽,三魂七魄已极为脆弱,若不是辜珏,只怕无人做得到。 但即便是他,也至少要损耗数十年的修为。 师父。谢衿惊诧地看向他。 雨声轰然,两个人也离得不近。辜珏却好似听到了这声师父,没有去拿悬浮在身前的黄符,反而转头看来。 谢衿看到,辜珏的视线穿透雨幕,全数倾注在自己身上,挥手间白色灵光落下。在自己周身筑起一方结界。结界隔绝了外面的暴雨,暖融融的灵力熨干身上的道袍。 他走近,将灵符递过。 谢衿将护佑住青青最后一丝神魂的符纸收在怀中,谢谢师父替青青锁魂。 辜珏点头,有这道符,百年后,她还是可以再次进入轮回道。 再次入轮回。 可她说,人世悲苦,何必轮回? 结界隔开一道弧形雨幕,让里面的人安然无恙。 哗哗作响的雨声中,无人说话。 辜珏低头,看到面前的人已流下泪。 他垂着视线,长睫覆盖下,被水意晕染的双眼像秋日山峦间流荡水银般的薄雾。然后,用缥缈的声音低低念道,人世悲苦,何必轮回? 辜珏替他擦掉眼泪,手指却没有离开,缓缓滑下停驻在脸颊。 指尖细腻的触觉让谢衿心跳瞬间变快。 辜珏的唇动了动,声音混在雨声中,显得十分模糊,不过谢衿还是听清了。 他说:人世悲苦,但求一人同行。 谢衿抬眸。 如果之前在他琥珀般的眼睛里看到的是裂隙般的伤痛,那么此刻却似流淌星光,自己就被捧在那簇星光中。 作者有话要说: 求预收求预收。 第33章 掉马的第六天 吞金曾爱上过一个凡人女子,因为钱,它被那个女子背叛,不但被残害,心也碎了。自此以后只剩一个虚影,只能依附在人身上。 所以,若不是交出真心又怎么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谢衿算算,乌金、赢鱼、獓因、缚地、梦貘,辜珏先前已经拿到了五枚妖兽元丹,加上这次的吞金,总共六枚。 不知集齐九枚元丹能获得什么奖励? 谢衿突然觉得不对劲。 虽然做道侣时,自己从没有跟他提过修行前的事,但云隐弟子谢清思出身世家,生来就修行,万万不会有做小乞丐的经历。 面对青青时,自己已经露出马脚。可回到烟霞已经数日,辜珏还从来没有问过自己。 哎,这人怎能如此没有警惕心。 整个苍梧山最敬仰的瑶玉祖师又如何,想害他的妖鬼魔兽难道少么? 行风堂内上课时,周琰提到:下月是霓裳仙子的生辰宴,各峰峰主都会前往赤帝峰祝贺。他停下话,目光穿越众弟子,落在谢衿身上,谢师兄。 谢衿:阿琰师弟。 谢师兄,师叔说,让你陪他前往赤帝。周琰传达师叔的指示后,又十分礼貌地询问,你定然没有其他事情吧? 谢衿: 谢衿还没回答,元墨森先一步高声开口,师叔的一切都是师祖的!当然也包括时间。 他说完,向谢衿迅速地递来一个得意的眼神,俨然在表功。 谢衿: 请你慎言。 周琰看向谢衿,那还请谢师兄明日照顾好师叔。 周琰开始讲课,元墨森却还是谢衿身旁献计献策,师叔,我觉得你和师祖可以下个月合籍,我特意看过日子,九星连珠,喜气冲天,二位新人必可携手一生,早生贵子。 离谱。 谢衿虽然觉得,元墨森这名弟子日常胡言乱语,但还是想起了他在金银街所说的那句,人世悲苦,但求一人同行。 他求的一人,是谁? 霓裳仙子的生辰宴摆在赤帝峰后山的玲珑崖上。 月色撩人,夜风清爽。霓裳仙子着水红色纱裙坐在中间主位,身着不同款式道袍的大峰峰主分列两侧。 单独一张桌子摆在霓裳仙子右侧的高处,显然是代掌门辜珏的位置。 下面是弟子长宴,三代以内的弟子方能参加宴席,其余弟子只能待在山下的饭堂。 随着时间推移,辜珏破开夜幕,落在霓裳仙子跟前。 他今日穿得颇隆重,白色滚银边的道袍有几分矜贵气,白玉发冠束起发丝,恰如乌云间落下的一袭白月。 阿珏叩祝师姐芳辰,愿师姐生逢如意,日沐南风。 他说完祝辞,跪下行礼,动作极为端重。 霓裳仙子露出欣慰的神色,随即摊开掌心,化出一枚碧色的灵石。 阿珏,这是父亲留给我的灵玺,现在师姐把它给你了。 若修士受伤极重,无法痊愈,可以灵玺化入灵根,续他最后一口命脉之气。 这宝物算得上有起死回生之能。 世上仅此一枚。 如此珍贵的东西,霓裳仙子竟要给辜珏,可见她对这个师弟的疼爱。 师姐。辜珏眼中也有迟疑之意,这是师父所留之物,你应该自己保管。 霓裳仙子注视着辜珏,柔声道:我知道你近年所做之事,难免要面对危险,你拿着这个师姐才放心,而且她怆然一笑,我现在也已没有什么挂碍,用不着为谁留。 谢衿突然感觉到她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燕不渡。 之前听说燕不渡已准备出关,但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他竟然没有来? 显然是闭关期限又延长了。 霓裳仙子估计是对燕不渡彻底死心了。 像吞金说的,人生在世,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终究涅槃。 宴席上摆满花色别致的茶点和醇香的美酒。 苍梧弟子平日是不允许饮酒的,但今天不一样,所有弟子都可以举杯痛饮。 难得有这样的同乐机会,大家心情都格外放松。再喝过一轮酒,愈发没大没小。 有师侄辈的弟子上前祝贺霓裳仙子生辰,向她敬酒。 霓裳师叔,师侄祝你清风送喜,长圆好梦。 霓裳仙子一向示人温柔贤淑,谢衿本以为她要推脱,没想到她笑笑,端起酒杯豪爽地一饮而尽。 那个弟子露出惊喜的神色,干脆地喝光了杯中酒。 这之后,弟子们纷纷上前向长辈敬酒,一时气氛热闹。身旁的元墨森见谢衿稳稳地坐在席间,替他满上酒杯,走,我们也去。 谢衿对喝酒是没什么特别想法的。 他上次喝酒还要追溯到跟辜珏合籍时的合卺酒。 去哪? 敬师祖。元墨森不由分说,拉上他走出席间,直奔辜珏坐处。 谢衿刚刚就注意到,高处的男人一直雕像般默默坐在那里,跟场中的热闹气氛格格不入。 大概因为他平日里对弟子严厉,还没有弟子壮起胆子上前给他敬酒。 谢衿觉得他好似有点孤单,没有坚持拒绝元墨森的提议。 两人走到辜珏面前。元墨森将酒杯高高举过头顶,师祖,弟子给你敬酒。 辜珏视线掠过他,在身后的谢衿身上稍稍停驻,好,然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谢衿也像元墨森那般,把酒杯恭敬地举过头顶,垂着视线道:师父,弟子给你敬酒。 却许久没有听到好字。 反倒听到元墨森刻意得略显虚假的语调,师叔、师祖,弟子肚子有点不舒服,先去别处看看啊,你们喝,你们喝。 谢衿: 元墨森一溜烟跑了。 谢衿抬头,看到辜珏示意地面,然后淡声吩咐,坐吧。 矮几前只有一个蒲团,还好够大,谢衿在边缘坐下,跟他隔着半臂距离。 辜珏注视自己的酒杯。 剔透白瓷衬着他修长的手指,好似有斑驳月影在指间流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