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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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着绝壁留书的天才不点,放着无数张精妙的山水图不点,偏要点个鸡蛋。 你当是饭馆点菜啊,哪个好吃点哪个? 我这魁首得来荒唐,名不副实,我真的好慌!你说人生重在参与,你还说自己只会一点,你骗我呜呜呜。 纪辰见他愣怔,更加不知所措,索性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我没有骗你!宋潜机被他哭得头大。 难道没人教过你,七尺男儿,流血不流泪吗? 今天卫真钰没见到,我还在琴试被人一通猛怼。 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别哭了,纪道友,发生这种事,谁都不想的,这不是咱们的错! 纪辰抽噎道:难道是圣人的错?就算是,谁敢说圣人犯错? 帕子给我!宋潜机道。 纪辰老实地掏出一块冰蚕丝缎光锦帕。 宋潜机接过,一把将他鼻涕眼泪擦去:既然圣人不会犯错,他钦点的你,谁敢说你错?谁质疑你这个魁首,就是质疑书圣。你怕什么? 鸡蛋两字分明是你写的! 宋潜机吓唬他:写别人卷子算是作弊,你说出去,咱俩都要出事。 那怎么办? 你不如认下,高高兴兴地当魁首! 宋潜机又与他陈述利弊,一番言语,总算稳住纪辰。 回去吧,别等旁人找来。 那你呢?纪辰扯着他袖子问,你让我一个人去?你不跟我去吃贺宴吗? 宋潜机摇头:我现在不想吃饭,只想喝酒。 他补充道:一个人喝。 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接二连三的荒唐事,命运偏与他开玩笑。 他想喝酒,回到他温暖可爱的小菜园里,好好睡一觉。 一觉酒醒,明天还是充实耕种的一天。 酒?我就有!纪辰拍拍储物袋,取出一只紫玉小酒坛,你喝我的! 不烈吧?宋潜机迟疑。 纪辰拍胸脯保证:放心,这是我自家酿造的果酒,甜而清淡。 好,多谢。宋潜机点头,你快去。 纪辰依依不舍。 宋潜机轻轻推了他一把。 *** 瀑布流落,月下银屑飞溅。 数十块青石被灵气托起,静浮潭中,铺作前往潭心凉亭的路。 何青青抱着琴,一步步走过这条路。 她在亭外站定,潭水映出她纤细的腰身,被幂篱遮挡的头脸。 这曲子叫什么名字?亭中有人笑问。 何青青低声答:我不知道名字。 你从何处学来?那人又问。 何青青大着胆子抬头。 但见亭中众人皆站立,肃穆端庄。 只有问话那人坐着,眉眼带笑。 他一身玄色衣袍,依然维持着青年面貌,五官被天道精心雕琢,皮肤白皙无瑕,在月下几乎透明。 何青青忍不住想看仔细些,却对上他神光幽远的双目,顿时心神一震,立刻低头。 好像看到高高在上的仙人,让人不由得敬畏,更不敢欺瞒。 她低声但坚定道: 我答应过别人,不能说。 亭中数人面色一变,正要斥责她不知天高地厚。 琴仙却点头:守诺重义,不错。 第50章 英雄至此 何必英雄 你是谁家弟子, 可拜了师父?琴仙问。 我一介孤女,暂借读于青崖书院。何青青答。 你能习得此曲,便是你的机缘。琴仙又问道, 你觉得曲中写的什么? 一曲气象万千, 变幻无常,我境界低微, 不敢妄言。何青青低声道。 亭中皆是琴道大家,怎轮得到她来评曲。 望舒仙子不由紧张, 这流程太熟悉,先问出身来历、再校考造诣。 她看向妙烟所在的竹楼,却见栏杆边空无一人。 妙烟去了哪里? 无妨, 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琴仙微笑。 何青青:我只觉得,是写了一个人的故事。他一生都在拼命, 却命途多舛 嗯。还有呢? 何青青被那温和笑容鼓励,大胆道: 黑夜漫长, 辉煌却短暂。夙愿未偿, 壮志未酬,终落得死无葬身之地。英雄至此,何必英雄?不如做个凡人!我 她声音陡然抬高, 微微颤抖, 我为他不值! 亭中数人愕然。 潭边听琴众人闻言,震惊不已。 议论、赞美声一齐停下,所有人都盯着何青青。 琴仙不以为怪,轻声叹气: 这人间若无英雄, 未免太寂寞。 他抬头, 明月皎洁无声, 光彩透着寒意,银辉如纷纷白雪: 此曲有三昼夜风雪,姑且称它,《风雪入阵曲》,如何? 望舒仙子勉强笑道:您起得名字极好,极贴切。 她看着何青青,目光微冷。 这小姑娘即将凭借风雪入阵曲一步登天,自己无力阻拦,无力改变。 绛云仙子也看着何青青,目光含有审视之意,却一言不发,不知还在等什么。 琴仙继续道:当世年轻一辈音修,数妙烟造诣最深,最得仙音门真传,你若早些年入我门中,如今未必不如她 望舒仙子面色忽白。 师父此言若传扬出去,妙烟来之不易的声名必受损害。 何青青一颗心剧烈跳动起来,胸膛起伏。 她甚至听到自己略显急促、紧张的呼吸声。 未必不如妙烟? 今夜之前,她甚至不配弹妙烟的曲子。难道今夜之后,便能与天上仙子相比? 却听琴仙话锋一转: 可惜,你心中有恨,弹不完这首曲子。经风历雪,或有愧于人,却无愧天地。曲中所写是一位真英雄,一曲终了,必回归自然,于天地同归,无爱也无恨。你本不该恨,可惜。 他连说两声可惜,似感叹一件上好的美玉竟有瑕疵。 何青青一怔。 几乎跳出胸膛的心,霎时揪紧。 她抱着琴,指尖用力失血色,十指钻心地痛: 我不该恨? 不仅不该,而且不能。琴仙平静道:你若要学我的琴,就该抛却一切怨憎,你可愿意? 冷风吹动裙摆,何青青如坠冰窟。 再看亭中,那人笑容依旧。原来不是温和,只是淡漠。 能从琴声中推演作曲者心意,自然也能听出抚琴者经历。 她这个抚琴者,虽蒙着面纱,却早已被看透。 面颊每道瘢痕,身上每道伤口,都被那人淡漠目光看得一清二楚。 她一时难堪至极,觉得脚下青石瞬间裂开,整个身体沉入深潭中。 我她张口,竟发不出声音,仿佛冰冷潭水没过口鼻,令人窒息。 她知道自己该说愿意。只要答这一句,命运改写,再不必受人欺辱。 亭中数人同样怔然,不知这小姑娘为何迟疑。 泼天的机缘,她还犹豫什么。 难道她愚鲁迟钝,没猜出琴仙身份? 从潭边到山坡,无数听琴者比何青青更紧张。 今夜将见证一位天才崛起,如何不激动? 她必将抛却过往一切苦痛,彻底新生。 琴仙耐心地问了第二遍:你可愿意? 何青青转头,眺望某处。 不知何时,宋潜机已经走了。 人潮涌涌,无数张陌生或熟悉的面容,没有一张是她想见的脸。 那些同窗变得亲切和善,竟也在为她喝彩,好像很多事情从没发生过。 这般改命,真的是她想要的吗? 我不曾害人,不曾做为恶,不曾问过公道天理为何连恨,我都不能恨?我不是神仙。何青青一字一顿道,我心恨难消! 她习惯低头、低声,声音从未如此高昂尖锐。 放肆!望舒怒喝:琴仙在此,尔敢无礼?! 虽早有猜测,但这个称谓真正被叫破时,依然令所有人心神震动。 天下最强者之一,谁不敬仰? 我不敢无礼,只是想问,我到底做错什么事?何青青浑身颤抖,如风中落叶,您能告诉我吗? 琴仙依然淡漠微笑,竟丝毫不动怒,因为这些事本就不值得他动怒。 他淡淡道:大道通天,天意不论对错。 何青青笑起来。 原来如此。 原来这就是神仙的道理。 我不愿意。她轻声说。 说罢抱琴行礼,礼数周全。 转身,与潭中亭背道而驰。 扬手,幂篱飘落,显露真容。 一张瘢痕纵横、狰狞恐怖、五官难辨的脸! 众人哗然,抽气声阵阵响起。 何青青面不改色,迎着月光扬起脸。 她一滴眼泪也没有掉,她已不会再哭。 人群自发让开,请她通过。 人们神色复杂,有因她容貌惊惧,有困惑不解,有惋惜痛心同情,甚至有幸灾乐祸。 居然有人拒绝琴仙。她不是傻子,就是疯子。 文殊师兄!潭边山崖响起呼喊。 轰然一声,一身黑衣的子夜文殊直径跃下绝壁,落在潭边。 碎石崩落,烟尘四起。 青崖书院的学生们稍怔,赶忙向院监行礼。 恭喜院监师兄突破。他们纷纷道贺。 如此年轻的元婴境,谁不佩服,谁不羡慕。 从此年轻一辈中,再没人能与子夜文殊争锋。 万众瞩目中,子夜文殊沉默不语,直径走向何青青。 黑衣青年像一尊神像,拦在容貌尽毁的白裙少女身前。 多谢你今夜弹奏此曲,我因此冲破桎梏。 子夜文殊声音不大,但每个人都听见了。 不谢。何青青说。 我承你恩情,不能不报。 何青青又说了两个字:不必。 青崖学生们震惊看着,觉得眼前这一幕极不真实。 从来没有子夜文殊话多,别人话少的时候。 随我回青崖书院,从此有我护卫你周全,供养你修炼。子夜文殊伸出手。 他不用说更多,他向来一诺千金。 旁人惊诧之余,羡慕何青青好命,竟峰回路转。 能让这般人物欠下人情,低头折腰,她就算不做琴仙弟子,只要回到青崖书院,一样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更不知,要让多少仰慕院监的女学生掐疼手心、拧碎帕子、嫉妒红眼。 何青青道:你救我性命,我助你突破。我何青青与你子夜文殊,已经两清,再无瓜葛。 借过。何青青越过黑衣青年,不再多看一眼。 她不是别人口中,那个子夜文殊带回来的小女孩。 她有名字,她是何青青。 子夜文殊依然伸着手,表情茫然,好似疑惑。 这次不止青崖诸生,所有人心中激起惊涛骇浪。 先后拒绝琴仙和子夜文殊,拒绝修真界最强的长辈、最优异的天才。 一晚上打了两张脸,她到底想干什么? 世上竟有如此张狂至极,不知天高地厚的修士。 何处还能留她,还敢留她? 何青青不知道、也不关心别人想什么,她此时只想去宋院,跟那个人道别。 世上人鬼难分,月光冰寒彻骨。 前路茫茫,是死是活,以后都要一个人走了。 等等!潭心亭中,传来一声呼喊。 比起望舒年轻的声音,这道女声已然苍老。 绛云,你想清楚了?琴仙忽然开口。 绛云仙子目露悲凉:师父,我时间已不多。 琴仙没有多言,只淡淡点头:好。由你罢。 绛云仙子迈步而出,走到何青青身前: 我名绛云,本命琴乃九霄环佩。仙音门莲花峰峰主,门下弟子三十六位,还未收亲传弟子,你可愿做我的徒弟? 她面容苍老,白发三千,目光严厉。但堂堂大能,居然在自我介绍。 何青青望着她,怔怔道:我心里有恨。 我不管那些,你要恨便恨,想爱就爱!绛云拉起她的手,你若学了我的本事,谁对你好,你就去报答,谁欺负你,你就去报仇! 何青青浑身一震。 你可愿意?绛云追问。 何青青点头,眼眶微红,哽咽道:师父。 好徒弟。绛云笑起来,皱纹舒展,她连说三个好字,从此仙音门年轻弟子,便有大师姐了! *** 明月在云中穿行,照亮崎岖山路。 宋潜机打开酒坛,浓郁果香随夜风飘散而出。 阵师诚不欺我,好香的酒。 不如先喝一口。 一口两口三四口,宋潜机仰脖,咕嘟嘟灌下小半潭。 入口清润,回味甘甜。 简直不像酒,像醇厚的果汁。 等他走入山亭时,忽觉一阵天旋地转,不由拍了拍亭柱: 这亭子太、太晃了。 夜风微凉,宋潜机眯了眯眼。 亭中已经有人,一坐一站,好像是位老大爷,带着她孙女出来乘凉。 那少女穿着鹅黄的衣裙,目光流转间,似幼鸟出巢,活泼灵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