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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嫣站起身,笑生双靥时,眼底亦漾出明媚而温暖的关怀鼓励,“人生百年,我们都才过了十几年而已,往后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我幼时读过一首送别诗,有几句很适合送给你。念出来怕你忘了,写成个纸条送给你吧。”说着话,让玉露拿笔墨过来。 别苑里这些都是现成的,玉露很快拿到跟前。 阿嫣提笔,蝇头小楷落在笔端。 水止无恒地,云行不计程。 到时为彼岸,过处即前生。 她的笔法行云流水,写完之后捧着纸笺吹干残墨,双手送予司裕,“到时为彼岸,过处即前生。我兴许是你交的第一个朋友,从今往后天高海阔,你还会认识第二个、第三个。等另一段十几年过去,你必会过得比如今的我还好,有亲密师友,心中归宿。” 婉丽温和的笑容,不无勉励劝说。 司裕接过纸笺,折好后精心藏起来,向来没什么情绪的脸上难得露出笑容,“我记住了。” 而后,踏着夜风抬步离开。 走出几步,忽而往暗处瞟了一眼,随手折了段树枝朝着那边掷过去。 ——司裕向来极为警觉,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落入耳中,不过方才在亭中时,他的心思都系在阿嫣身上,加之谢珽神出鬼没,竟未曾留意。直到此刻出了凉亭,他才觉出不对劲,猜出来人身份后并未声张,只拿树枝戳破。 暗影里,谢珽抬手接住。 极寻常的一段树枝,到了司裕手里,却也有短剑般迅疾的力道。 谢珽瞧了眼踽踽而去的少年,目光落回阿嫣身上,就见她收拾好笔墨,正与玉露往屋里走。比起去岁初见时的稚弱,她如今身段渐而纤袅,云鬓花钗,玉色娇颜,步履盈盈走远时,夜风里摇曳生姿。 他站在那里,目光静静落在她的背影。 谢珽幼时顽劣张扬,袭爵后铁腕纵横,从未如此刻般,躲在暗处默然瞧着谁的背影,不欲为人察知。 甚至暗生失落。 听到司裕的问题时,其实他也心存好奇。 王府小院里的事早已远去,经了小半年的小火慢炖,小姑娘亲口承认喜欢他,亦不再如从前般刻意躲避他的亲近。 夫妻相拥而眠时,她会不自觉的贴在他怀里,睡得安静又乖巧;携手游玩时,她会如寻常少女般雀跃欢喜,望向他的眼睛里满藏欢喜;床榻缠绵亲吻时,她会试着回应,笨拙却温柔;宫宴上他被污蔑,她还会忍不住开口维护,咄咄逼人…… 谢珽十分确信,她是喜欢他的。 那种夫妻间的温柔亲近和心有灵犀,身在其中的两人都心知肚明,绝非旁人能比。 以至于方才驻足时,他以为会听到肯定的答案。 结果她说不知道会不会离开。 虽是情理之中,却仍如半瓢凉水兜头浇下,一把将谢珽从美梦里拽回。 她究竟在顾虑什么? 为何仍旧不敢全心的信任他? 谢珽一时之间猜不出来,但此刻夜深风凉,情势却不容他为此事纠结,亦不容费时深问。他静静站了片刻,只能宽慰自己,阿嫣忽视了周希逸,对司裕并无半分私心,亦为他动摇了和离之心,终归是可喜之事,不可贪图太多。 如是片刻,诸般情绪皆被克制住,他才抬步入屋,姿态端稳岿然如旧。 …… 屋里,阿嫣正准备宽衣沐浴。 瞧见谢珽,忙迎了过去。 男人脸上有点疲惫,丝毫没有要盥洗就寝的意思,只将她揽进怀里,躬身亲了亲眉心,低声道:“今晚有点变故,须先送你离开。”见阿嫣愣了一瞬后面露忧色,他又勾了勾唇,“放心,都是周密安排过的。陈越先护着你北上,我办完这边的事,就去与你会和。” “会很凶险吗?” “不至于太凶险,但要钓大鱼,难免要翻起点波浪。”谢珽说着,示意玉露将披风拿过来,给她披在肩上,温声道:“太傅那边陆恪已经去打招呼了,我送你尽早离开,免得连累徐家。” 他既这样说,显然所谋之事关乎重大。 阿嫣哪敢将徐家牵扯进来? 见他说得郑重,她没再迟疑,纤白的手指翻飞之间将丝带系成蝴蝶,道:“既是情势紧急,咱们这就走吧。秋夜里冷得很,夫君添件衣裳,别着凉了。”说着话,取了给谢珽备好的衣裳递过去,又满屋扫视了一圈,见没落下什么,忙熄烛而出。 那边徐太傅孙女已经来了。 家书才写到一半,已来不及让阿嫣带着,只能往后单独寄去。 阿嫣行礼辞别,而后与玉露她们登车。 车是谢珽单独备的,里面颇为宽敞,主仆三人坐进去也不算多拥挤。上头的徽记用的是商号,就连陈越和两个侍卫都换了家仆的打扮。阿嫣之前就听谢珽说过,离京时他有事要办,须分开来走,这会儿虽暗藏担忧,倒也不慌不乱。 马车未点灯笼,走的是别苑的隐蔽后门,借着夜色驶出。 阿嫣到底放心不下谢珽,推开后窗,就见他与徐太傅并肩站在院里,朝她挥了挥手。而后,仆从上前关了后门,从远处瞧过去,别苑里的灯火仍零星安谧,仿佛客人未曾离去。 她咬了咬唇,眉头微蹙。 跟车的陈越见状,便拱手宽慰道:“王妃放心,事情已经周密安排过,只不过对方行程有变,王爷不得不将鱼饵早点抛出,怕伤及王妃,才早点启程。王妃在马车里委屈一晚,明早寻个客栈歇歇脚,卑职定会周全护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