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4)

    一顿叮叮当当之后, 圆屁股再次被送出来, 脖子上圈着一个可笑的大喇叭装置。最可怕的是, 原本正正经经的一只小猫咪送进去，再出来就是一只斜眼歪嘴吐舌头的圆屁股，看起来极为可笑。

    然后就听见圆屁股那不靠谱的人类一阵哈哈哈狂笑，以及急速的快门声，惊得兜兜拔腿就跑，落荒而逃。

    圆屁股的术后形象给兜兜带来噩梦般的记忆，混合着医院特有的、连消毒水都掩盖不住的血腥味道，为他营造出医院不是好东西的深刻印象。

    梅利见兜兜满脸抗拒，不由得好笑，不解道：你怕什么？不带你做什么，就是帮你再检查一遍精神力。

    可是上次不是在医院做检查的呀？兜兜疑惑问道。

    之前是统一的适龄测验，可以直接安排在评审学院，所有结果都会被官方记录。除了评审学院，医疗中心也有检测装备，通常是为了精神力动荡严重的病患兽人准备的。

    兽人成年后，分化完毕，精神力便趋于稳定，虽具体数值在不同阶段会有微小波动，但其大等级通常终生不做改变。然而事有例外，有一种情况会导致剧烈的精神力波动，严重时甚至会造成精神力等级跌落，那就是狂躁症。

    医疗中心在收纳狂躁症患者后会密切关注其精神力的波动情况，以作相应治疗。由此，精神力等级检测装备也属于常备医疗设备之一。

    不过，兽人的精神力等级测试属于复杂测试，无法完全由智能设备完成，即无法通过某种仪器单纯测量精神力波动值来确定等级，往往需要资深的审查员人工完成最终判定。

    兜兜被带至医疗中心见到这位专业人士时，立刻认出来，眼前这位老人便是当日在评审学院给他当精神力评审的审查员哈金斯先生。

    你好呀！兜兜高举右手，爪子上下呼扇，热情地招呼道。

    哈金斯先生也同样报以友好的微笑，只是他常年眉头紧锁，眼神深邃，看起来颇为严肃。

    精神力等级判定规则十分精细，具体细则不可胜数，非常人可担任。审查员的上岗极为严苛，不仅需要通过考核获得资质证书，且在其事业生涯，每隔一段时间便要重新通过阶段性的检测复核，若是复核不成功，便会被吊销从业资格。

    此外，不同精神力种类的审核需要不同的从业资格证书。通常一位有资历的审查员会同时拥有两只三种精神力种类的审查资格，但能够获得全种类精神力评审资质的审查员则少之又少。

    目前整个星兽帝国也只有五位全种类审查员，而哈金斯先生便是其中一位或者说，他曾经是其中之一。进入长冬之后，这位倍受尊敬的审查员就已提交退休申请，结束了他在评审学院将近百年、收获累累成果的黄金职业生涯。

    此次哈金斯先生重新出山，并非是因为里斯家族的重金酬劳，而是因为米奥本人。

    因为我吗？兜兜好奇道，是因为你发现我是一只小天才了吗？

    不许胡说八道。

    梅利拦下兜兜，以防他口无遮拦，说出令专家不适的冒失话来。

    哈金斯先生是觉得当日为你测验时，数据并不清晰，本着严谨负责的态度，愿意为你破例重新监测一次。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你要好好感谢哈金斯先生。

    谢谢你。兜兜从善如流，立刻乖巧地向哈金斯先生微笑道谢。

    哈金斯先生却谦逊道：其实主要是老夫自己想要再次为米奥少爷做一次测试，这是老夫的私心，也算是为自己多年审核生涯画上一个句号吧。此外

    他略作停顿，无奈一笑，继续说道：说来也惭愧，老夫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在完成米奥少爷的精神力检测之后，能够请小少爷帮一个忙。

    这下，连梅利也奇怪起来，笑道：我们米奥年少无知，能帮上您什么忙呢？若是有需要，您大可直言，我们一定竭尽所能。

    不敢不敢，一切待检测完毕再提也不迟。

    就这样，兜兜再次被送入虚景模拟舱，手中握着灵能测试球。他盘腿坐在空空荡荡的舱室内，一脸懵懂。

    这时，检测室的哈金斯先生和梅利解释道：您一定对精神力测试基础原理已有了解，过多细节老夫在此不再赘言，只是仍需着重强调几点。

    兽人的精神力种类是根据精神力对不同能量的亲和力高低来划分的，其种类决定了每位兽人的精神力使用和蕴养方式。只有找到与自己相匹配的精神力种类，才能更好地挖掘自身潜能，从而提升战斗力和繁殖力。

    通常，我们会让模拟舱全景展示自然景观的动态图片，这些图片皆是根据先民们抢救保存下来的有关古地球的真实场景影像资料生成的，再配合气味、温度等脑波感应信号，可以最大程度地模拟自然场景。

    而这些自然场景默认随机开始、自由切换，但经大量研究显示，首个响应测试者精神力的自然场景往往代表的就是与该兽人精神力亲和度最高的元素大类。只要期间灵能测试球有足够的有效反应，我们便会根据这个场景来判定测试者的精神力状态。

    米奥少爷测试当天，首个面对的场景是有关木类元素能量的，且灵能测试球能够完整而清晰地呈现出他面对木系力量时的精神力波动状态，完全符合我们的审核判定标准，由此我们判定他为木系精神力。

    只是老夫始终对米奥少爷独特的精神力波动方式耿耿于怀，那是一种在正常情况下不会出现的方式。一天之中，普通兽人的精神力通常呈现忽高忽低的不稳定波动，数值的总体趋势向下，这与精神力的消耗有关。然而米奥少爷在测试期间的精神力数值波动具有一定的规律性，更像是我们的心脏跳动频率，且始终保持在一个相当稳定的数值尽管这个数值以我们目前的测试法则来看，是极低水平的数值，这也是最终导致F等判定结果的重要原因。

    梅利觉察到其中的不寻常之处，迟疑道：所以，您的意思是说，米奥的精神力不像普通人那样会随着时间的推进而溃散？

    哈金斯先生点头。

    梅利高挑眉梢，露出震惊的神色。

    若果真如此，那米奥将成为帝国的奇迹，意味着他可以源源不断地为自己提供精神力，成为移动的能量块。

    此外，当老夫得知米奥少爷竟然拥有土系能量的精神力，顿时想通一点，即当日我们将米奥少爷的精神力类别归属于木系也许过于草率，得出的结论也难免有失偏颇。所以，今日的结果，老夫会依次安排金、木、水、火、土五大元素能量的自然场景，综合观察米奥少爷的精神力响应情况。

    五大元素都需要测试？梅利诧异道，可是他并没有表现出其他方向的精神力。

    目前来看，确实如此。但帝国之前，也的确不曾出现过同时拥有木系和土系双向精神力兽人的情况。老夫倒是认为，事到如今，一切皆有可能。

    梅利若有所思，将目光投向模拟舱中的米奥。

    米奥在自然能量的号召之下，显化兽形。巴掌大的毛绒绒弓着腰伸了一个懒腰，惬意地躺了下来，将尾巴抱在怀里，津津有味地啃咬起尾巴尖。

    兜兜自然不知道他的父亲和哈金斯先生在屋内讨论得厉害，只觉得此时身上一派暖洋洋的，很是舒服。

    有的时候，他也会为人类感到惋惜，他们都没有尾巴，也没有毛毛，大约是永远也无法品尝到一条毛尾巴啃起来是何等有趣的滋味。

    尾巴尖有种独特的嚼劲，可以迅速将小猫咪带回遥远的童年时光。

    舔着舔着，兜兜的眼神逐渐变得迷离。

    今天的测试为什么还不开始呢？

    兜兜张开大嘴，打了一个畅快的哈欠，决定自己给自己呼一通咕噜噜，让无聊的时间变得不那么无聊。

    喵呜咕噜咕噜咕噜

    咕噜咕噜着，兜兜感觉到眼帘越来越沉，意识渐渐模糊

    人类对猫总有一种误解，认为猫对环境依赖度极高的动物，换而言之，猫十分喜欢宅家，对领地有着极其严格的界限感，轻易不会离开自己的属地。它会在一个地方长成，在同一个地方死去，终其一生都只有自己头顶的方寸天空。

    当然，这种误解并不能归于人类的无知，毕竟就算是猫自己，也有不少成员是如此坚定地确信着，它们不是喜爱迁徙的物种。

    但见多识广的流浪猫兜兜却知道事情并非总是如此。

    在他的昔日领地之中，住着一只拥有缅因猫基因的巨型家猫，长得威猛雄壮，气度不凡，猫腰时甚至比站立的兜兜还要高半截。

    不过这样一只巨猫，个性却十分温顺。它亲近人类，也不喜与同类为敌，遇见麻雀老鼠也从来不穷追猛打，过着与世无争、无忧无虑的自在生活。大

    家都管他叫暖猫猫。

    你知道吗？我们的祖先也曾经穿越大陆，甚至横跨大洋，探索的爪步遍布世界。甚至在某个阶段，我们的祖先还被成为假猫。假猫，喵喵喵，多么有趣呀！

    有一天，暖猫猫趴在墙根晒太阳、梳洗毛发，对着同样晒太阳、梳洗毛发的兜兜这样说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兜兜吐出从身上刮下来的毛毛，慢悠悠地问道。

    其实我以前，也曾经和人类一起住过一段时间。他是一只很有学问的智者，在人类的大学里教授人类知识。他的房间里挂着各式各样动物进化历史和大陆版图变迁图。这是他告诉我的。

    兜兜必须得承认，他听不懂这些。暖猫猫确实是一只极有智慧的壮汉。

    我们也是从一些体型很大的猫科动物祖先演化而来的。那时候，这片大陆还没有人类的痕迹呢。而且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人类都在我们的狩猎食谱之中。你能想象吗？人类是我们猫咪的粮食。我想，一定是我们的祖先发现人类的rou尝起来并不好，但是养他们做宠物更有趣。他们很能干，一定能找到比自己的rou更加美味的猫粮，进贡给我们。

    两只小猫咪于是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用毛爪子捂住嘴，喵咕喵咕地笑了起来。

    兜兜，去做一只冒险家吧。

    临别前，暖猫猫这样鼓励兜兜。

    我觉得你拥有这样的气质和潜能，而我并不能。也许有一天，你从远游回来，可以与我分享那些精彩的故事。

    种群之中，一定会存在有冒险家。它们喜欢挑战，欣赏变化，哪怕前程一派未知，也依旧勇往直前。它们保持极高的警惕心，是为了保护自己，而非束缚自己。它们穷尽自己所能，尽力将步伐延伸到大地之上的每一个角落，成为自然本身的一部分。

    兜兜便是半个这样的冒险家。

    之所以称为半个，倒并非出于兜兜的谦逊，只是这位小小天才认为他是一只独一无二的小猫咪，并不需要任何定义来框定他的行为。

    诚然，他毛绒绒的身体之内包裹着一颗属于冒险家的勇敢的心，然而不同于那些天□□漂泊的无牵无挂的个体，兜兜始终心系归处，始终明白当他回头时，应该向往何方。

    兜兜是一只翱翔天际的风筝，而毛春便是系着他的那根线。

    这只小小的半只冒险家的伟大旅程始于一次阴差阳错事件。

    那是小猫咪猫生之中的首次大冒险，也是历史最长的一次，前后加起来约有四五个月之久，几乎占据了他的十分之一的时光。

    那真是一场漫长的旅途。

    和全国其他大小城市一样，毛春建立了现代化气息浓厚的高铁站。飞速穿行的高铁逐日取代其他省际交通方式，成为人类出行的首要方式。

    不过对于小一点的动物们而言，高铁并非是什么友善的朋友。它们更喜欢速度慢一点，简陋一些，经停站极多的老式绿皮火车。这样的货车，通常不会执行太过严格的防小动物偷渡安检制度。无论你是什么物种，只要你长得小一些、不起眼一些，你便很容易搭上人类的顺风车，前往遥远的远方，前往那些光用四只爪子可能永远也跑不到的外面的世界。

    幸好，恋旧老派的毛春依旧保留了原始的慢速火车站，里头停满了青草绿的铁皮火车。它们已被改成运货为主的货车，将从毛春出发，驶向世界八方。

    对于小猫咪兜兜而言，不管跨上哪一辆，都会被带入全新的世界。

    事实上，在追逐一只灰毛老鼠误闯货车车厢之前，他根本就没有出行计划。

    然而，意外就这样发生了。

    当灰毛老鼠在兜兜的毛肚皮内里找到安稳的永恒之家时，兜兜早已被呜呜呜哼着歌的小火车带离毛春，驶向西方，再西方，最西方的边境之地。

    兜兜趴在车厢的气窗口，瞪圆眼睛，好奇地观望着外面的世界。奇怪的是，首次离家万里的小猫咪并未感觉到害怕，也许这就是暖猫猫曾经预言过的、在兜兜身上流淌着的冒险家的血液。

    更何况，这辆货车上竟然有那么多美味可口的小老鼠。

    热心肠的兜兜暗自做完好事，并不想在人类之中留名，只悄悄将自己的捕鼠功绩当作车票，心安理得地享受起自己的旅行。

    温柔的烟柳，灿烂的油菜花田，连绵重叠的山峦盆地，如画的山色湖光

    再后来，空气变得稀薄冰凉，天空澄澈透亮，像是害怕大地着凉似的，拼命将柔软蓬松的白云小被子压在高原大地的身上。

    睡吧，睡吧，睡吧。

    大风欢快地唱起毫无作用的摇篮曲。

    兜兜倏地一下竖起尖耳朵，好奇地盯着从他眼皮底下窜过的一只肥美的旱獭。

    他的爪子有些痒痒，但是谨慎的兜兜决定暂时和当地土著居民维系友好外交关系。

    高原地区的大草原景象奇特，荡漾着世界上的其他任何地区都无法复刻的绝妙风情。

    翻过山岗，是一马平川，平川之外，断然跌落，切出一道又一道的深邃大峡谷。坡面往下，铺满高耸的松杉树，明亮一些的是冷杉，沉默一些的是云杉。谷底铺满幽森的黑色密林，而林木又被溪道冲刷而开，露出其间的一条白练，波光粼粼，消失在尽头。

    遥看对面，峡谷峭壁往上是青灰色的流石滩，被暴流侵蚀而成的沟谷斑斑。再往上，盘桓的山脊泛着耀眼的白光。

    再仰头，便是湛蓝苍穹，晴空万里，盘旋着一只兀鹫。它张开广阔的双翅，乘风高翔，变成一粒小小的黑点。这只沉默的灰褐色死神，冷峻地凝视着它的领地，将死亡的阴影洒向大地。

    兜兜和其他所有弱小的啮齿动物一起，在岩石的缝隙中悄悄掩藏自己。讽刺的是，若是在平时，这些啮齿小朋友们也是兜兜自己的盘中餐，然而猫在高原下，不得不低头。他耐心地趴伏着，等待着危险的解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