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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秋波 第42节

    第二日清晨,他洗漱完,对胡天说:“这箱子先放你这,等我说要给阿暮,你再给她。”

    胡天点头应是,收好箱子。

    也便是在这一天,裴劭拿到顺王与镇南王勾结的确凿证据——这几年来,顺王养了一群鸽子,专门往南方带信,虽然他掩饰得很好,也把养鸽人送去南方,甚至准备杀人灭口,只不过没来得及,那人就成了确凿人证。

    裴劭带着禁军,直接闯入顺王府,顺王府里女眷低低哭泣,裴劭踹开正堂大门,顺王穿戴隆重,端坐着,似乎正在等他。

    这位王爷年三十九,正值壮年,平日做纨绔姿态,也无人怀疑,却有能耐,让京中那些纨绔为他卖命。

    顺王起身,模样倒是不卑不亢:“裴劭,你是什么时候怀疑我的?”

    裴劭抬起手,示意后面的人不要跟进来,待房门阖上,他挑张椅子坐下,甚是不客气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捏在手中没喝,说:“你还记得清露夫人么,那个名满京城的画家。”

    提到清露,顺王脸色倏地一变。

    裴劭说:“你视她为红颜,将她从教坊司里解救出来,只是,将她养在府里,终究负了她,怕被编排,便说清露是嫁给他人。”

    这些不难查,人证物证比比皆是。

    顺王问:“你想说什么?”

    裴劭眯起眼睛,道:“后来清露辗转京城,教导过世家女学生,实则是打探京中各色消息,查到这里,我便奇怪……”

    “一个女子,到处打探官员的消息,所图为何?”

    破绽是从这里开始的,只裴劭并没命人逮捕清露,一来,她如今远离京城,远离是非,二来,在当时,清露教导林昭昭时,却是拿了十足的心,从不向林昭昭探听西北军。

    她有惜才之心,真心回护林昭昭,裴劭自也投桃报李。

    所以,从那时候开始,裴劭心里就对纨绔顺王存疑。

    顺王理清楚,哈哈大笑起来,他拍着桌子,说:“没想到,到底还是因为女子。”

    他笑得前俯后仰时,突的停住:“裴劭,你不也栽在女人身上?”

    裴劭抬眉。

    顺王说:“你就不想知道,你心心念念的林氏,到底是为何离开你么?”

    “那是因为你从不明白一件事。”

    裴劭侧头,他开始思考,上去给顺王一巴掌好,还是踹一脚好。

    顺王突的打开抽屉,在抽屉里翻找出一个画轴,展开丢到裴劭身旁桌子上,他道:“你看看吧,这是柳青云庶女的画像。”

    柳青云,乃是裴劭外祖,裴劭母亲柳氏正是柳家嫡女。

    裴劭目光定在那张画上,眼眸倏地凝住。

    画像是一名女子静坐着,侧过脸看画外,她目光哀愁,与他的眉眼,竟有八分相似,不过因画像上是女子,显得更阴柔罢了。

    顺王嘲讽地看着裴劭:“你觉得这画上之人,是你的谁呢?”

    裴劭脑筋转得极快,纸张确实有一定年份,即使真的作假,也很难做出颜料的颜色,何况,那落款的印章,才是真的无法作假。

    那是圣人珍藏画作的印章。

    圣人恋旧,他曾在御书房看过这个印章,足用了有几十年。

    也便是,这幅画,极可能是圣人亲手绘的。

    画中女子与圣人的关系,不言而喻。

    裴劭手指轻轻摸着那画中线条,他眼瞳细细颠簸,猛地咬住后槽牙。

    顺王一挥袖,又抛出一个问题:“废太子当了几十年太子,该受的窝囊气都忍下来了,你觉得,他为何突然要谋反呢?”

    裴劭没应,顺王倒也好兴致,继续道:“那是因为,父皇观察了我们几十年,突然的,心中有了更好的人选,想逼废太子让位,废太子怎么肯,却只有谋逆一路了。”

    “这个人选,是谁呢?皇弟。”

    第三十八章 秋波   两情久长,此生只与……

    蹄声嘚嘚如鼓鸣,一匹黑马沿着京城街道,疾驰而过。

    马上之人唇角死死地压着。

    “轰隆”——

    天空笼罩层叠黑云,闪电如紫龙,明暗烁烁,割裂半个天际,倾盆大雨洗刷着京中草木街道,雨水沿着屋檐淅淅沥沥坠落。

    林昭昭站在屋檐下,伸手去接雨。

    雨滴打在她手心,很快凝聚成一堆水,她将手心翻转,水珠无依无靠,从半空融汇进雨里,倏然掉到地上,蹦出一个个小坑。

    这是今年第一场大雨。

    雨水辗转周折,慢慢汇聚到下坳,朱墙碧瓦内,大太监苏吉春跑到屋檐下,徒弟方德胜掏出手帕,给师父擦肩膀袖子。

    方德胜自己擦把脸,“呔”了声:“怎么说下大雨就下大雨,这破天气,闹得人是猝不及防。”

    苏吉春整理好仪容,啐他:“你懂什么,这可是好雨。”

    他抬眼,心中微动。

    如果没有记错,多年前的春末,也是这么个突然落下瓢泼大雨的天,雨帘之中,少女提着碧罗裙,闯到屋檐躲雨。

    裙摆蹁跹,她成了雨中唯一明亮的颜色。

    那年,潜龙时期的圣人,卷起手中书本,他撑着下颌,抬起眼皮子,朝窗外看去。

    隔着井字木窗棂,少女似有所感,她回眸,乌圆若葡萄的眼珠子里,蕴着点点星光。

    只可惜,红颜薄命,她没能撑到享福的时候,就撒手人寰,为了掩住这桩丑闻,她的后事极为简单,而孩子,也被不能生育的嫡女抱走。

    那时,圣人尚未从外戚手中拿回全部权力,百般思虑下,这孩子,便姓裴了。

    走到大殿门口,苏吉春收起回想,在哗哗大雨声之中,抬手叩门:“陛下,是老奴。”

    里头传来一声“进来”,苏吉春推门而入,迎面是龙涎香的气味,他束着手,道:“陛下,靖国公求见。”

    “咳咳,咳。”

    几声咳嗽声之后,才听圣人说:“宣。”

    苏吉春应一声,方后退一步,圣人又嘱咐一句:“备好姜汤。”

    阖上门前,苏吉春看见,圣人手指间正摩挲着一方印章,那印章随他,已有几十年。

    人都说,当今皇上是个念旧之人,一个年号用了四十年,随身的用品,一概能用则用,多年不更换,以至于曾经皇后不小心弄坏圣人的一些旧画,圣人发了好大火。

    苏吉春明白,圣人何止恋旧,更是爱旧。

    只是,他回想起方才国公爷的脸色,恐通过调查谋逆案,国公爷也是明了往事。

    毕竟,圣人不打算一直瞒着,借顺王之口说出来,也不是坏事,否则当初,圣人就不会默许,皇后偷偷拿走柳姑娘的画像。

    有些事,圣人心里清楚着呢。

    走至偏殿,裴公爷等待传唤,他没有碰给他擦头发衣裳的巾帕,浑身挂着水珠,脸色没比这天气好到哪儿去,如雕塑僵硬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直到苏吉春唤了两声“国公爷”,他才回过神,提着湿润的衣摆,迈步出去。

    眼看裴公爷进入御书房,方德胜凑到苏吉春面前,说:“师父,裴公爷当真恃宠,怎敢用那副脸色去见圣人呐,恐怕有大要紧事!”

    “看来啊,京中传闻说,裴公爷要被朝廷收回兵权,不是没有影子的事。”

    语毕,他又被苏吉春啐了,苏吉春戳他脑袋:“管好你自己的嘴,再多说两句,我看你这脑袋,明个儿就搬家!”

    方德胜知晓说错话,不敢躲,生生挨几回戳,怯怯:“欸欸好,徒弟明白了,徒弟记心里了。”

    苏吉春压低声音,说:“日后再让我听到你编排这位,仔细你的皮。”

    师徒两叙过一轮,他们守在御书房门口,除了天际阵阵雷鸣,耳中却没旁的声音。

    御书房内,始终没有半点动静。

    苏吉春奇怪,按裴公爷那脾性,这是不是有些不对?

    小半个时辰后,御书房的门,终于从里面被打开。

    这回,裴公爷神色依然冷漠,好在,总算不像来之前那样,藏着雷霆万钧。

    方德胜还算机灵,见裴劭出来,连忙端上温着的姜汤,追上来说:“国公爷,喝碗姜汤驱寒。”

    裴劭手掌挡下托盘:“不必。”

    看着裴劭远去的背影,苏吉春跨进御书房,只看圣人正把玩那枚印章,脸上多了点释然笑意。

    圣人喃喃:“婉珺呐,他和你是挺像的。”

    苏吉春陡然一惊,连忙低头,只做没有听到。

    这婉珺,正是裴劭生身母亲之名讳。

    那日,雨下了一整天,不见收歇。

    深更半夜,被雷雨声吵醒,林昭昭睁开眼睛,有些辗转难眠。她听说那顺王认罪,这东宫谋逆案的叛党,如今都浮出水面,只差收拾镇南王一派。

    这么看,裴劭应是不那么忙碌,也该回府上住一住。

    这些日子,她总会想起他躺在床上,借着酒意,皱眉入睡的模样。

    可别再喝得那般酩酊大醉,伤身。

    待她反应过来时,她已穿好衣裳,提着灯笼,站在通往雪净堂的柜子前。

    柜子门拴着她挂的一把银锁,银锁在橘色光下,反射着亮泽。

    林昭昭抚摸银锁,手朝柜内伸去。

    钥匙就放在柜子里。

    打开柜子,她提裙通过黝黑的地道,到门口时,她忽的脚步微滞,下一刻,又朝前一迈。

    “吱呀”一声,雪净堂的柜子开了。

    借着朦胧灯光,与窗外的闪电,她依稀分辨出,雪净堂里和她走的时候,没有两样。

    它依然在等它的主人。

    林昭昭在雪净堂里坐了一会儿,才打开正屋门,雷雨声很大,湮灭她的脚步声,这让她好像做贼,甚至有些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