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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宴 第8节

    只手里牵着女儿,让她心里多了份做母亲的责任,是这份责任支撑着她,离开熟悉的甜水巷,往外面的闹事中来。

    沈怜雪一路小心躲避着路过的行人们,倒是沈如意四处探看,很快便看到了足有三层楼的余七郎茶坊。

    余七郎茶坊外面支着素净的绣着大大茶字的彩幡,一楼铺面前整齐码放了十来个茶炉,每一个茶炉上面都煮着大茶壶,正在冒着热气。

    茶楼里忙活的茶娘子和茶小二在客人中忙碌,不时添水上果点,忙碌不停,在茶一楼大厅里,正立着两个侏儒,跳着侏儒杂戏。

    茶客们或是看杂戏,或是吃茶谈天,也有铺展宣纸挥笔写诗的,各自玩得不亦乐乎。

    沈如意指大招牌对沈怜雪道:“娘,咱们到了。”

    沈怜雪脚步微顿,她仰起头,立即就看到了气派的余七郎茶坊。

    她有些吃惊:“这么繁荣。”

    汴京里的茶坊总有百十来家,能有这么大体面的,大抵也不过十家。

    就看铺中人声鼎沸的样子,便也知这里的茶汤卖得好,人人都喜欢。

    沈怜雪不敢进去,她站在门口,踮脚张望,不多时,就看到在人群中忙碌的李丽颜。

    李丽颜此时打扮同家中不同,她身上换了一件粉儿衫子,头上插戴着一支桂花,面上薄薄上了一层胭脂,笑起来的样子妩媚动人。

    因着这好皮相,她的茶水卖得极好,客人们都喜欢招呼她来点茶。

    沈怜雪没忙进去打扰,只在门口等了等,瞧她略歇下来,才上前叫:“丽姐。”

    李丽颜抬头瞧见她,眼眸里立即绽放出欢喜来,她冲沈怜雪摆手,一面对柜台那喊:“老板,我出去一趟。”

    只看柜台后坐了个发髻凌乱的年轻男子,他听到李丽颜的话,眼皮都没抬,依旧坐在那切茶饼。

    李丽颜也不等他应,上前两步握住沈怜雪的手,道:“你来了,我很高兴。”

    沈怜雪一直紧绷的精神倏然一松,她轻轻吸了口气,小声说:“丽姐,我想买个做煎饼的平锅,然后还要买些面粉鸡蛋,不知道去哪里买,只能找你。”

    李丽颜笑声悦耳:“你找我就对了。”

    她擦了擦手,把身上背着的竹筐放下,沈怜雪才看到那竹筐下面有个很小巧的火炉,上面则放着一个手臂长的茶壶。

    这么重的竹筐,她一直背在身上,语笑嫣然,健步如飞。

    沈怜雪心中对她更是敬重,她一向不爱说话,只心里想着要给帮忙的李丽颜多做几顿汤饼面食,就沉默地跟着她往外走。

    李丽颜道:“南牌坊街的铺子比汴河大街的要少一些,但租金便宜,所卖之物也相应会便宜几分,东西却都是极好的,附近人家,都在此采买营生。”

    “而且,从这里去御街是近道,每日五更时,大人们上早朝多要路过于此,早食铺子和茶水铺子的生意最好,香药铺也不错。”

    沈怜雪点头,安静听她道。

    “铁匠铺街尾有一家,一会儿咱再去,这里拐进去有一家蒋五郎面行,他家什么面粉都有。”

    她边说着,边领着沈怜雪拐进边上的小巷中,不过走了三五步,就来到一家铺面前。

    这面行藏在巷中,生意却并不冷落,她们将到门口,便瞧见穿着短衣长裤的商贩陆续而出。

    其中竟有认识李丽颜的,同她打招呼:“这不是李娘子。”

    李丽颜也笑:“宋娘子,过几日去寻我吃茶。”

    那宋娘子头上包着蓝花地巾子,腰上系着围裙,显得很是利落。

    待她走了,李丽颜就道:“这是在汴河大街北街那边卖水引的宋娘子,她家的水引也很好吃。”2

    沈怜雪听闻宋娘子自己做摊子,便忍不住去看她利落离去的背影,眼睛里有些许的期待。

    相识一月,这是李丽颜从沈怜雪身上第一次看到期待情绪。

    她领着沈怜雪进了铺面,一进去便瞧见里面沿着墙面码放数十袋麻袋,粗粗一嗅,便知道都是精细面粉。

    一个短褐长裤的壮硕男子过来,他皮肤黝黑,却笑出一口白牙:“两位娘子,要买面粉?咱家精面最好,这边可看。”

    铺子前面放了个条案,上面摆了几只素瓷碗,每个碗中都有不同颜色的面粉。

    蒋五郎一一介绍:“这是精面,世面要六文一斤,若是要三斗,可四文一斤。”

    “这是绿豆面,粟面,都是四文,不过我这只两石的货,要多得等。”

    做生意的人,口齿都很伶俐。

    李丽颜不通厨艺,对这些一知半解,沈怜雪却看得很仔细。

    她轻轻捏起一小撮面粉,在手中捏,面粉便如同白色的灰尘,在手上均匀铺开,散着一股生面的香气。

    确实是好面,价格也不贵,沈怜雪微微低垂着头,她原想直接问那老板,可话到嘴边,她余光中看到对方结实的手臂,就什么话都吓回去了。

    李丽颜知道她怕生,倒是没想到话都说不出来,便扯了她往边上去:“雪妹子,你要多少,同我说。”

    不过几句话的光景,沈怜雪脸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李丽颜心中奇怪,却没有多问,只听她细细说:“多谢丽姐,我想要四斗精面,绿豆面和粟面各两斗,还有……”

    她顿了顿,喘了口气才问:“还有,他们能给送家去吗?”

    李丽颜咧嘴一笑:“你买这多,都给送,放心好了。”

    她道:“不过,你倒是很有志气。”

    生意还没做,便备这么多米面,看着文弱,话都不敢同人说,却很有勇气。

    沈怜雪低下头,看了看满脸好奇的女儿,也浅浅笑了。

    她的笑容如同含苞待放的海棠,美丽无香,却让人难以忘怀。

    “我会努力的。”

    心里还是怕,接近生人也忍不住哆嗦,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可她却能努力克服内心恐惧。

    她愿意走出来,愿意重新接纳这个热闹的街市。

    她轻声说:“我一定能行。”

    第9章 那小小的身影一个闪神就不……

    李丽颜是个利落人,沈怜雪把所需银钱给了李丽颜,李丽颜就直接寻了蒋五郎买面。

    蒋五郎听了她要的数,立即笑出一口白牙:“这位娘子,您要共九十六斤,每斤四文,总要三百八十四文,您是头一次上门,给您免四文,您给我三百八十文便是。”

    他不用等顾客讨价还价,自己就给了个优惠价格,李丽颜看了一眼沈怜雪,见她点头,才道:“好,老板爽快,只你也瞧见了,我们这面得您送下。”

    蒋五郎估摸着她们要做些小本买卖,闻言便道:“行的,这次给您送上门,不过下回要还送,找我们铺子里的伙计,送一次两文。”

    他爽快,李丽颜更爽快,当即便给了钱,留好地址,在简单的凭条上各自落花押,便算买定。

    从蒋五郎这出来,李丽颜道:“这家果然会做生意,你也学着些,多说些好听话。”

    沈怜雪认真听了,冲她笑着点头。

    三人一路走来,沈如意一直都安静听着李丽颜在给母亲介绍店铺,这里是卖什么的,那里是卖什么的,哪家好哪家不好,都说得极清楚。

    难怪她可以靠自己养活自己,茶娘子不是个轻松活计,但若做得好,每日能净得两三百钱,足够营生。

    娘三个一路来到街尾,不用如何瞧看,就能听到叮叮咚咚打铁声。

    这铁匠铺子里的男人都裸着上身,一个个肌rou黝黑,瞧着就身强体壮,很是吓人。

    李丽颜这一次就谨慎得多,她上前一步,直接挡在了沈怜雪身前,似想要把单薄消瘦的自己当成一堵密不透风的墙。

    她没回头,却能听到沈怜雪的呼吸渐渐平顺下来。

    李丽颜没往前靠近,她直接往铁匠铺子里喊:“可有掌柜的。”

    门口正打铁的男人闻言扔下手里的铁锤,用腰上挂着的巾子擦了擦脸,往李丽颜这看来。

    “买什么?”他硬邦邦地问。

    李丽颜刚已经问过沈怜雪要什么,便道:“要个一尺二寸的平锅,不要边沿,底部有托。”

    铁匠铺的老板想了想,道:“一尺二寸要六斤,算你们四百文,两日后自取。订金五成。”

    铁价因禁榷,一直高涨不下,但朝廷也多有调控,因而百姓还是用得起的。1

    这价不贵也不便宜,但比寻常的铁锅要贵上几十文,沈怜雪在李丽颜背后小声说:“行的。”

    李丽颜便点头,同刚才那般写了凭条交订金,然后迅速领着沈怜雪母女两个离开。

    这一路上沈如意都没说话,她紧紧牵着母亲的手,用自己温热的柔软掌心温暖她冰冷的手。

    等到离开铁匠铺,沈怜雪才松了口气,脸色也好看了些。

    李丽颜见她缓过来,并不问她为何,只道:“你选好了在哪里做生意?”

    汴京这种游摊铺席多如牛毛,每日生意不过是几百文的买卖,非有商铺,税务不会派栏头上门收税,具体在哪里做生意,要看游摊自己决定。

    当然,位置最好的汴河大街,南牌坊大街,朱雀大街及东西角楼街等摊位皆紧密而列,几无空位。

    沈怜雪原也想过,她此时道:“先在甜水巷口试试,若生意尚可,再挪不迟。”

    甜水巷住户繁多,且通汴河大街,往来行人络绎不绝,自是不错的选择。

    李丽颜见她平日里一声不吭,总是瑟缩胆怯,但心里还是有成算,便也松了口气。

    说着话,就回到了余七郎茶坊,李丽颜同沈怜雪道别,自去忙了。

    沈怜雪领着女儿,一路往家去。

    沈如意这才说:“娘,若是咱们开游摊,我要跟娘一起忙,我来吆喝生意。”

    她知道母亲不是故意这般瑟缩,她是打心底里害怕,自己也无法控制,她人小嘴笨,不知这样的病症要如何医治,只能自己努力让母亲觉得心安。

    游摊并不比在茶坊做茶娘子轻松,可最起码的,沈怜雪面前摆设的是灶炉铁锅,不用直接面对客人,能让她舒心。

    沈怜雪听到女儿的话,苍白的脸上闪过些许笑意。

    她低头看了看女儿,给她正了正双丫髻上的绢花,柔声说:“好,娘就靠团团吆喝生意了。”

    这一会儿的工夫,金乌已高悬天际,灿灿阳光照着热闹繁荣的汴京城,暖融融的阳光照在身上,耳边是络绎不绝的叫卖声。

    汴京的每一日都是这般。

    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这条河,这座城,养育了二十万户,养活了许多凡俗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