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金枝 第7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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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真正让她苦恼的是那群人的敌意。 晚饭一开饭,她们一拥而上,径直将一饭桶拉了过去,紧接着你帮我,我帮你,个个盛的满满当当的。 柔嘉还没反应过来,那饭桌上已然空了。 不过她瞄了一眼那炖的烂烂的白菜和稀的只能看到几片菜叶的汤,也没什么胃口,抿着唇自顾自走开。 最后还是送膳来的太监因着从前受过她母亲的恩惠,给她留个馒头让她填了填肚子。 永嘉一过来,便瞧见她拿着个馒头干咽的场景。 那馒头又干又冷又硬,永嘉眼睁睁看着她将馒头掰的很碎,一点点送进口中,时不时还被呛的嗓子疼的样子,心里止不住地难受,严厉地质问了引路的管事一声:“你这是怎么回事,她还没被废封号呢!你就敢这么对一个公主?” 那管事被她一斥,吓得立马跪了下去:“是陛下的吩咐,奴才们也不敢擅自做主啊。” “你少拿皇兄压我,皇兄不过是一时生气罢了。”永嘉镇定地开口。 柔嘉一听见这嗓音,抬起头微微有些惊讶。 她着实没想到沦落到此番境地之后,第一个来看她的人竟然是永嘉。 “你怎么来了。”柔嘉看着她服饰鲜妍的样子有些自惭形愧。 永嘉也是满心的疑惑,悄悄拉了她到一边:“怎么会突然闹成这样,自从你在南苑走失之后,回来便不断被禁足,今日好不容易有一场盛宴要为你选婿,我还以为皇兄已经不在意了,为何突然又罚的这么重,直接将你罚入了掖庭?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今日又是怎么回事?” 事情不是她看到的这样简单,但柔嘉也不知该如何跟她解释,犹豫了半晌只说出一句:“是我激怒他了。” “激怒?可皇兄一向是个大度的人,他对待从前的政敌都能不计前嫌地收为己用,没道理到了这时候才迁怒于你啊?”永嘉仍是追问。 萧凛生来便是太子,生性高傲,又最在乎当年的事,可她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他,拒绝了他所有的让步,因此柔嘉在为舅舅求情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他会生气的准备了。 她原本料想的应该是直接褫夺封号,如今只是罚没入掖庭,比她想的还要好一些。 柔嘉觉得如今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不用再继续和他周旋,因而只是摇了摇头:“你别问了。” “我不问?那你是真的想在这里老死吗?”永嘉有些生气,“若不是看在你曾经救过我份上,我才懒得理你,你救了我那么多人都看见了,若是知恩不图报,难免有人在背后戳本公主的脊梁骨,你既是不说,那本公主便亲自去找皇兄问问。” “你别去!”柔嘉连忙拉住她。 可永嘉却铁了心了,执意冲到了太极殿。 皇帝午时犯了旧疾,太医院几位院正和院判一同诊治了许久,又开了药,他才慢慢醒了过来。 “陛下这是急火攻心,郁气伤身才引了旧伤复发。您的伤口很深,最近又大雨将至,怕是会极为疼痛,因此微臣认为您这几日最好卧床静养,按时服药,万不可再过分cao劳,否则,这旧伤怕是会愈发严重。”院正斟酌着说道。 “朕知道了。” 萧凛靠在床头,一贯神采奕奕的面庞少见的出现了一丝颓色,声音也有些低沉:“都下去吧,朕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太医见他神色不虞,不敢久留,然而转身出去的时候,正瞧见永嘉公主风风火火地闯进来。 一进门,张德胜还没来得及拦,她便径直闯进了内殿,语气颇有些不满:“皇兄,你为何将柔嘉贬入了掖庭,她到底犯了什么样的大错,值得你下这么重的惩罚?” 皇帝刚刚躺下就被她打断,又听见了那个名字,顿时怒火丛生,沉沉地看向她:“谁给你的胆子敢这么闯进来对朕说话?朕从前教你的礼仪你都记到哪里了?是不是朕太纵容你了,惯的你你连长幼尊卑都不分了?” 他斥了一句,刚平静下来的情绪登时又翻滚起来,止不住咳嗽了几声。 永嘉被他一训,愣了片刻才连忙退了出去,躬着身告罪:“我……我也是一时情急才忘了,望皇兄见谅。” 告完了罪,里面的咳嗽声还是没停,隔着一道屏风,永嘉看见张德胜正俯身给他喂了一粒药丸,这才意识到不对,连忙焦急地询问:“皇兄你身体怎么了,永嘉不是故意要气你的,你没事吧,要不要紧?” 她声音有些尖,一吵起来又闹的他头疼。 “好了。”萧凛打断了她,又按了按眉心那脑中的抽痛才好受些,“旧伤犯了,不是什么大事。” 一听是旧伤,永嘉的眼泪立马就掉了下来,扑到了他榻边:“怎么能不是大事呢?当初那一箭几乎贯穿你的肩,那么多太医养了快一年你才能重新拿起剑。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犯了旧伤呢?” “哭什么,又不会死。”萧凛看着她没用的样子低斥了一声,“你别管了。” 在两边各转了一圈,永嘉愈发糊涂了,她有些奇怪:“为何……为何你们都这样说?” 萧凛现在听不得有关她的一点消息,连一个“都”字都让他忍不住皱眉。 他瞬间沉了脸,语气严厉:“你下去吧,以后也不许再去掖庭,若是再让朕发现,朕一定会连你一起罚!” 那么恐怖的地方…… 永嘉连忙摇头:“我不去,我保证不敢了,皇兄你好好养病。” 永嘉一步三回头,最后又亲自看了药方才稍稍定心。 人一走,萧凛原本生出的一点睡意顿时消散的一干二净,走到了将欲落雨的窗子前站了许久。 偌大的太极殿如今只住了他一个人,安静的有些可怕。 窗外不知是天晚了,还是大雨将至,乌云连同夜幕一起沉下来,沉的他心里仿佛也能挤出水来。 良久,他才终于出声:“朕罚她罚的重了吗?” 张德胜环顾了一圈,才意识到皇帝是在主动跟他说话。 他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掖庭虽苦,不过顶多受些累罢了,比不得您这旧伤复发的疼痛。” 皇帝只是看着阴沉沉的天色,并未再回答。 张德胜看着他沉沉的背影又追问道:“陛下若是不放心,要不……奴才派人去瞧一瞧?” “朕有何不放心。”萧凛忽然回头,“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她不想当皇后,更不要锦衣玉食,朕只能如了她的意。以后她的事不必跟朕通传,朕不想听到她的任何消息!” 他声音很平静,但比之上次公主逃跑还令人心悸,张德胜不敢再多言。 暮春天气,一场大雨瓢泼而下,整整一夜未停歇。 大雨过后,淅沥沥的小雨又一连数日下个不停,天空中隐隐有雷声作响,听着是夏日将至了。 阴雨连绵的天气,萧凛的旧伤愈发痛苦,有时候连止疼的药汤也没用了,不得不饮酒麻痹自己。 这一日,张德胜看着他越饮越多,不由得揪紧了心。 当三杯饮尽,他脸上已经泛了薄红的时候,张德胜冒着触怒他的风险还是跪下劝阻道:“陛下,奴才知道您伤口疼,但是太医说了,您现在正在养伤,不适宜饮烈酒,您还是快住杯吧。” 但萧凛不知是因了连日的阴雨,还是因着旧疾,心情说不出的烦闷,一把甩开了他的手臂斥了一声:“聒噪!” 张德胜劝不住他,只能看着他将一壶酒饮尽。 他的酒量原本是很好的,但今日却早早地便醉了。 张德胜叫了人,费力地将人扶了上去,可他已经醉的很厉害,不喝解酒汤,更不喝送来的补药,嘴里只是偶尔念着几个字。 张德胜一开始没听清,直到替他脱靴的时候,才听清了他口中的念的原来是一个名字。 他是个克制的人,出了偶尔失控,很少直接说什么。 为数不多的几次,全在那位公主面前。 可换来的却都是无情的拒绝。 张德胜跟了他多年,平日里见惯了他高高在上的样子,这还是头一回体会到一个帝王的孤寂。 即便皇帝旧病复发的消息人尽皆知了,可那位太后因为白家的事情恼了他,从没来探望过,好不容易遣了人来,却是派人送信问陛下可否愿意离五皇子为皇太弟,又把陛下气得不轻。 柔嘉公主也是,她自从入了掖庭,便像是彻底消失了一般,完全忘记了这太极殿的一切。 一连被他砸了几碗药汤,张德胜急的满头是汗,眼下这补药若是再不喝,怕是会更加严重。 无奈之下,他还是斗了一回胆子,撑着伞朝着雨幕里走去…… * 掖庭里最苦的不是繁重的差事,而是没有希望。 被打入这里的人,都是戴罪之身,很少再有出头的可能了。 因为没有希望,便行事极端,脾气一个比一个暴躁,言语一个个比一个难听,用来发泄自己那无处安放的绝望,尤其是刚进来的人,寻了短见也是有的。 但柔嘉知道自己和她们不同。 她始终相信着舅舅会查清一切回来救她。 因此反倒一日比一日过的更加自在。 绣活繁重,她就细心跟着嬷嬷去学,不抱怨也不分神,专心做事。 饭食难以下咽又争抢不过,她便用染秋偷偷送来的银钱打点送膳的公公。 至于晚上就寝,她干脆直接在绣房了支了被褥,不理会那些人的挖苦和嘲讽。 数日过后,她非但没清减,反倒因着心宽比从前精神还好了些。 她没再关注外面的事,皇兄也没再找过她,他们都像互相忘记了对方一样,倒也轻松了许多。 这晚,她睡得正好的时候,忽听见管事的公公打开了大门,语气谄媚地仿佛在跟一个人说着什么。 她实在是困乏,便也没留心。 可不多会儿,她的房门却被扣响了。 “公主,您睡了吗?” 一个略有些尖细的声音传了进来,柔嘉立马从梦中惊醒。 她疑心是梦,可那声音却异常执着地又问了一遍,柔嘉才不得不披了衣,起身开门。 “张公公,你怎么来了?” 张德胜一打眼,透过门缝看到了那挤在绣架中间的一床被子,微微皱了眉,看了身后的管事一眼:“这是怎么回事?” 管事连忙摆手:“奴才的确是给公主安排了房间的,但公主大约是住不惯,所以才……” “和他无关。”柔嘉出言帮了一把,“是我自己想来这里的。” 毕竟君子易结,小人难养,像张德胜永嘉这样的人偶尔来一次可能帮她出了次头,但他们一走,这里的人反倒会暗中报复,不值得为了一时之气较劲。 张德胜怎么能不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但眼下太极殿的事要紧,他只是斥退了管事太监,才斟酌着开口道:“公主,奴才深夜打扰,是想请您去太极殿一趟。” “太极殿?皇兄他……他出什么事了吗?”柔嘉抓紧了门框。 “您一点儿都不知晓吗?”张德胜看着她,不明白她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柔嘉摇了摇头:“公公,您直说吧。” 张德胜见她神色平静,这才开了口:“陛下旧伤复发,病了好多日了,伤口疼痛难忍,他今晚不得不饮酒止痛,现在醉过去了,又不肯吃药,奴才实在没办法了,这才不得不来找您。” 旧伤复发。 柔嘉心里一紧,想起了他当年那道深可见骨的箭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