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驯养计划 第10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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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叶昌阁最先反应过来,“望舒,你、你是以女子之身,瞒过了所有人……入京为官?” 梅望舒莞尔道,“老师,大宗正,过去十年身有苦衷,多有欺瞒,还请两位老人家体谅。” 洛信原看了眼天色,催促道,“暮色黄昏,吉时已到。各位动作还请快些,莫要误了吉时。” 两边赶在吉时末尾,在龙凤红烛下交换了庚帖。 正红色刻花庚帖,封面烫金,以金粉掺墨书写内容。 婚事妥帖定下,梅老员外带笑打开庚帖,去看佳婿的生辰八字,姓名籍贯,家中曾、祖、父辈三代名讳。 “洛璳(tian),字信原。”他想起梅望舒之前所说的话,喃喃道,“他父亲生前给他取的,果然是个极冷僻的单名。” 正欲合拢庚帖,隐约感觉哪里不对,又重新打开,仔细回去看。 越看越不对劲。 “不是姓原么?”他满脸惊诧对着庚帖,“怎么庚帖里写着姓洛?洛乃国姓,这个可不能乱写的啊。” 大宗正坐在对面,听得清清楚楚,气哼哼接口,“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就是姓洛!皇家宗室之姓,难不成还辱没了你梅家门第?” 梅老员外越琢磨越不对劲,反反复复地去看庚帖,抬头打量着门外正和女儿喁喁私语的佳婿,又翻开庚帖,去看佳婿的父亲姓名,祖父姓名…… 手一抖,庚帖差点掉了。 “女儿啊……” 他颤声招呼门外的梅望舒进来,“咱们圣上……今年多大年纪来着?” 梅望舒轻轻挣脱洛信原的手,从屋檐下进去明堂,把烫金庚帖合拢,放回父亲手中,淡定道, “父亲不必多虑。既然入了门,就是我梅家女婿了。” ————— 北魏国进贡使者入京后,京城里渐渐传出风声,梅学士要退隐。 梅学士身子不好,去年腊月已经归乡了一次,今年京城局势动荡,圣上病重,梅学士才抱病赶回京城。 如今局面稳定,梅学士又要退,京城各家都不意外。 但这次退隐,和上次大有不同。 七月中旬,宫里消息传来,梅学士正式致仕,卸下身上现有翰林学士、太子少傅、金紫光禄大夫、参知政事诸多头衔,保和殿大学士的官职原样保留,赐居东都宅邸。 东都距离京城约两日行程。 七月中时赐居东都,满京文武出城相送;七月底朝臣入宫觐见之时,竟意外在宫中邂逅一身鹤氅白襕的梅学士,气度高华,意态闲适,与圣上悠然漫步闲谈。 原来圣上对梅学士多有信赖,赐居东都后,依旧会偶尔请回京城,参与朝廷资政。 消息传出来后,朝中文臣无不啧啧赞叹。 善始善终的一段君臣佳话,成为天子皇权对士大夫极为优容的典范。 时常有文臣在叶昌阁面前大发感慨, “有学生若梅卿,今生可含笑九泉矣!不知下官何时有叶相的福气,能收到如此佳徒。” 叶昌阁听多了,捻须微笑的同时,总淡淡回一句,“如此佳徒,实属难得,天下只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 文官们听多了,背地纷纷腹诽,叶相得理不饶人,简直不知‘谦虚’二字如何写。 别的不说,就说叶相自己的大弟子林思时,不到三十年纪,便已经身居枢密使要职,出入政事堂,倒也不差嘛。 如今朝中左相职位虚悬,再熬几年资历,只怕林大人不到四十年纪,便可以再进一步。 只有林思时自己有苦说不出。 自从得了圣上那句‘回家闭门思过,把后院清理干净再复职’的口谕,他不惜当众搬出林宅,当众誓言今生再不纳妾,身边只有发妻一个,抛去子嗣拼前程。 后来果然如愿复职,枢密院大权在握,‘参知政事’的头衔也加了回来。 之后,他雄心勃勃,把目光定在了空悬的左相职位上。 却在某个夜晚,在东暖阁外等候通传时,隔着木门听到圣上和叶相闲谈的只言片语。 圣上当时留叶相用膳,喝了些酒,带着几分淡淡讽意对叶相道, “你那大弟子林思时,人是极聪明的,就是心思不纯,算计太甚。既然当众放下大话,‘愿效仿叶相,今生今世,后院只有吾妻一人。从此家宅清静,一心为天下万民福祉效力。’” “朕便等着看他。” “叶相是耳顺之年入相的。若他到了叶相的年纪,依然能如他自己所说,‘今生今世,后院只有吾妻一人’,朕便信了他,把相位给他。” —— 朝中有明眼人发现,向来态度坚决地尊崇皇嗣、几度上奏请求立后的叶相,最近不怎么催促圣上了。 只是偶尔督促礼部,跳过筛选画像那一步,直接把本朝立后的章程,捡最简单的上奏备用。 有官员察觉出其中关窍,试探性地问起几句,都被叶昌阁二两拨千金地拨开,只回应一句, “圣上心中已有人选。” 再追问下去,叶昌阁就会一记太极推给大宗正,“人选不好多说。但大宗正亲眼见过,亲自点头。” 大宗正并不每天上朝,偶尔大朝会后被人堵住追问,身为宗室辈分最高的老王爷,脾气可不像叶昌阁那么隐忍含蓄。 直接一句话当面呛回去,“后位人选已定,本王亲眼所见。圣上不愿公诸于众,自然有不愿的道理。尔等若想问,为何不直接去问圣上。” 朝中官员们面面相觑。 以叶相和大宗正的身份,不至于联手诳人。后位人选确实是定下了。 大宗正这个宗室长辈亲自出面,说不定两边早已秘密过完了六礼,上了玉册。 只是圣上不肯公布人选。 无声无息地立了后,这可是本朝从未有过之咄咄怪事。 ———— 京城官员们私下里猜测纷纷的时候,梅望舒在东都清闲得很。 东都气候宜人,多雨少风,就连草木都比京城多了一份润泽绿意,向来是闲居休养的宝地。 自从赐下了东都宅邸,梅望舒便经常在京郊别院和东都两处闲居,畅游在山水之间,养得人也多了几分水润光泽。 朝中政务不甚紧急时,她的东都宅邸便会收到一封来自京中的拜帖。 拜帖向来是不署名的。 只是在边角以朱笔涂几朵梅花,上头以简笔勾勒一轮月亮。 那月亮并不总是圆月,有时画的极细弯钩,一看便是初一初二;有时画得却半圆不圆,看起来不知是初五初六,还是初七初八,叫人揣测不出。 月亮下面随心情写几行小字。 有时候是黏糊糊的‘抬头见月不见人,思卿欲狂,不知卿可念我。’ 有时候极简单地写一句‘紫宸殿外桂花开,幽香盈室。’ 有时候显然是被政务烦得快发狂,几笔狂草写下抱怨,‘天下之荒谬事年年不绝,月月不绝,日日不绝,哭笑不得。朕随手写的,雪卿不必理睬。’ 这天早上收到一封没有署名的拜帖。 上头一轮新月如勾,勾勒得线条细不可见,画得显然是昨晚初一的月亮。 梅望舒笑了笑,随手放到书桌边角的那摞月亮里。 中午却又收到了第二封拜帖,上头绘制的新月粗了些。 梅望舒自从闲居东都,这还是头次在一天内接了两封帖子,多看了几眼那月亮,心里忽然微微一动,把早上刚收到的那封帖子从月亮堆里翻出来,两个拜帖挨个比对日期和月亮,不由失笑, “这是人在路上画的。两日前夜里启程,绘下当夜的月亮,从京城送来;第二封帖子是昨晚在半路上画的,送过来的时间少了一半,今日中午便送到了。” 想明白了,随即吩咐下去,敞开大门,洒扫庭院,等候贵客登门。 洛信原在这天傍晚时风尘仆仆,踏进门来。 前天夜里从京城启程,路上加急赶路,两日的行程,硬生生省下半天的时间。 走进门户虚掩的正院,一眼便看见梅望舒披了件天青色的鹤氅,坐在大片红彤彤的枫树下,正在写字。 洛信原起先没发现什么异状,走近时才发现,她惯常披着的鹤氅下,穿的竟然不是男子的直缀袍子,而是一件新做的沉香色对襟薄衫,下面配了身月白色的襦裙。 再走近仔细打量,发髻也不是男式束发的式样,而是将满头乌发随意绾起,用一根梅花玉簪松松簪在头上。 洛信原眼里看着,眸光幽亮灼灼,心里突突地狂乱跳动。 脚步不知不觉地停住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怕走得太近,惊扰了她写字; 还是怕走得太近……自己会克制不住,在这么美的如画景致里,直接上去把人扑倒…… 最后还是梅望舒惊觉他走近,停下了笔。 “你来了,信原。” 她并未察觉洛信原心里的矛盾,坦然招呼他走近,把纸上墨迹未干的两个飘逸行楷指给他看。 “我的本名,就写在庚帖上,你应该已经知道了。” “但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没有亲口告诉你,不妥当。” “既然我想起此事,今日又正好你来,索性当面写给你看。” 洛信原确实早已知道了。 “梅姝。”他低头念着,简简单单两个字在唇齿之间缠绵, “是个女子的好名。你父亲喜欢叫你阿姝。起初我以为是‘望舒’之舒,后来才想到,在家里应该唤的是你本名。” 梅望舒并不否认。 “我曾经很厌恶这个本名。幼年化名‘望舒’之时,曾经真真切切地希望自己从未有过‘姝’这个本名,真真切切地希望自己是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人。” 洛信原站在她身侧,安静地听着,不曾出言打扰。 最后才追问,“后来呢。” “后来……”她微微地笑起来,“带着‘望舒’这个化名,来到京城,遇到老师,得老师举荐入宫,见到信原。” “一切都变得截然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