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藏天光 第6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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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翎轻声道,“他的存粮有多少,对朕来说也不重要,朕也不是真要切断他的粮草运线路,朕要的是风声,是议论,是生疑,让所有人都觉得怀城城中粮草不够了,人心惶惶,军心晃晃,再让边盈去劫粮,多劫两回,让人觉得怀城粮草不够了,运输粮道还被劫了。这个时候,你再去丁州收粮,将粮食收走,造成周围哄抢粮食的错觉。那即便谭进的粮草够,朕都要旁人觉得他不够。这些人跟着他,是因为他有威望,那朕就让他威望扫地,粮食只是其一,还会有旁的,旁人会慢慢不信任他,堡垒都是从内部攻克的,着急做什么?” 陈修远看她的目光中都是惊讶,越发有些看不透她的心思,忽得,又似想起什么一般,“你让人将谭光思大模大样送回去,就是让人看到,你手中有专门针对他的紫衣卫,还有大批驻军,然后又让人以为他断粮,所有的风声凑在一起,谭进百口莫辩!然后再让我去丁州买粮,是让旁人知晓敬平王府是坚定维护天子的,态州,丰州,平南,万州,甚至丁州,这些阜阳郡周遭的州郡,包括他自己的潭洲,都与他为敌,他手下的驻军和盟友必然会慌,啧啧,陈翎,好算计啊~” 陈翎看他,冷声道,“不然,你觉得朕留谭光思一条命做什么?” 陈修远看她,别有意味道,“陈翎,你不要被沈辞冲昏头脑了,自古以来,天子宠臣有几个有好下场?” 陈翎看他,“你不是也是吗?敬平王何时不是天子宠臣了?” 陈修远靠近,“陛下,那你务必坐稳皇位了,若江山易主,敬平王府未必甘愿做天子宠臣。” 四目相视,陈修远笑道,“我玩笑话,陛下不会当真了吧?” 陈翎也笑,“怎么会?如果朕都坐不稳这皇位,那谁都坐不稳,朕没开玩笑~” 陈翎言罢,陈修远嘴角微微勾了勾。 两人都笑了起来。 陈翎又道,“对了,去丁州收粮的时候,朕给你一个人,你带着他一道去,让他去做收粮的具体事宜。” “哟~谁?”陈修远好奇,“曹之都?还是霍连渠?褚平舆?还是安允白?” 陈翎摇头,淡声道,“都不是,是范玉。” 范玉? 这个名字陈修远隐约有些印象,但是对不上号,朝中官员这么多,他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挖出来的一个名字。 陈翎道,“范玉在结城做城守,谭进弃了结城和聘陶,退守怀城,慌乱中,范玉由下面的护着,捡了一条命,路上应当还要将养一段时间,你带上他一道去,朕就不单独见他了。” 陈翎说完,陈修远忽然想起“范玉”这个名字来,“我想起来了,范玉是那年直言进谏而后开罪了先帝的探花郎吧?” “正是他。” “我记得你救过他,但是没有用他,他眼下在结城做城守?” 天下有这么巧合的事? 陈翎点头,“一个人再厉害,若是不懂得审时度势,用合适的言辞和方法,去到哪里都会带去麻烦。尤其是朝中,六部两寺,还有各地官员都要打交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朋,所以即便是探花郎,有的人能用,有的人也不能用,他以前就不能用。” 陈修远好奇,“那这次呢?他没有投靠谭进便可用了?” 陈翎笑,“是。他这是忠君,朕自然要让人看到,他做的是对的,尤其是眼下这种事情,朕为什么不用他?但用,也不用的用法,京中有不少高位闲职,可以养人;但这次朝阳郡水患,流民大量涌到结城,他先到是调动驻军,又将流民分批安排入城,没有滋生动乱,朕起初不知晓是他,后来是听沈辞说起,他这几年在结城一步步做起,想来是磨砺了性子,沉熟稳重也知晓迂回了,所以朕想试试看,他能否堪大任,你带着他去收粮,好好替朕看看。” 陈修远叹道,“果真是天子,步步都在考量,连逃命都在看人。” “是啊,谁让朕是天子呢?”陈翎笑了笑,然后将手中的方才看的奏折递给他。 陈修远迟疑接过,一面看,一面听陈翎说道,“户部缺员外郎,朕看过范玉的文章,提到户部改革的一段让朕印象深刻。收粮一事原本就是户部的基本功,朕想看看他处理这些事情有几斤几两……” 陈修远应道,“好。” 她是适合做天子,什么事情都能窜到一处…… 他将折子还给陈翎,陈翎接过,又道,“等收粮之后,你让范玉做负责押运粮食的主事,然边盈送他一道。朕还有旁的事让你做。” 陈修远皱眉,“听起来不像好事?” 陈翎看了他一眼,“许清和在来南顺的路上。” 噗,陈修远一口茶水呛在喉咙里。 许清和就是许骄,清和是许骄的字。他早前才猜到许骄在替陈翎做战马购买之事,许骄这个时候来,应是陈翎和南顺还有旁的交易在。而且一定也是大宗交易,所以许骄才会亲自来。 陈修远心如明镜,却没有戳破,“眼下阜阳郡还在混乱之中,恐怕不是时候?” “南顺到燕韩要经过苍月,许骄眼下应当还在南顺去往苍月的路上,你届时替朕去边关接他,再一路送至京中。等你们到京中,朕也差不多回京了。许骄眼下已是许相,天子之下第一人,你去接,朕放心。” 陈修远‘诚恳’道,“陛下手下人才济济……” 陈修远放弃,开门见山,“许骄那张嘴不好应付,换鸿胪寺的人吧。” 陈翎笑,“所以才要你去,唤了旁人,许骄这么聪明,燕韩的底不被他摸得清清楚楚?朕还有什么底牌同她谈?” 陈修远恼火。 马车缓缓停下,陈修远下马车透气,刚行至一侧,忽然见曲边盈拔刀,手起刀落,见她将树上落下的蛇斩成了两半。 陈修远脸色一白,“刀剑无眼,曲统领小心些。” 曲边盈看了她一眼,淡声道,“是,刀剑无眼,敬平王记得离远些。” 陈修远笑,“多谢提醒。” 看着曲边盈收刀,离开,陈修远想死的心都有了,心中再次感叹。 这些女人! 接下来的几个月都不能消停…… 陈修远下了马车,陈翎从袖间掏出那枚草编的蚱蜢。 晨间的时候,他的衣裳落在床榻旁,她伸手去捡的时候,袖间落下的。 他早前让阿念给她,应当是以为诀别馈赠。 她当时真的怕…… 想起今日晨间,陈翎又不由脸红。 这根木头,当不是还没想通吧? 若是没想通,真回立城也好…… *** 沈辞替阿念擦头。 才给他洗了澡,阿念乖乖等着他擦头。 阿念很听话,他身上有伤不能沾水,阿念便自己在浴桶里玩水,没有泼到他身上。但有他陪着,阿念玩得很开心。 替阿念擦头的时候,阿念仿佛想起什么一般,忽然道,“沈叔叔,我忘了!父皇给我布置了功课,睡前要背诵《五目记》!父皇不在的时候,要背诵完,父皇会检查~” 沈辞看了看一侧的铜壶滴漏,“眼下夜深了,殿下当睡了,明日再背吧。” 阿念眼前一亮,但又忽得嘟嘴,“不行,答应了父皇的,以前都是晚上背书,不能到第二天早上~” 只是说完,又不由伸手打起了呵欠。 方才洗澡的时候太过兴奋,闹腾了很久,老老实实在这里擦头又做不了别的,所以困意浮了上来,方才说要背诵《五目记》的时候,眼皮子就开始在打架了,更勿说听沈辞说了句先睡,明日再背。 沈辞看着他一幅昏昏欲睡,又惦记着背书的模样,实在有些好笑,也有些心疼。 正好头擦干了,“来,我抱。” 阿念自觉趴在他肩上,他抱起阿念从耳房回屋中,一面道,“陛下以前都让殿下晚上背书,是因为陛下晨间要早朝,陛下起的时候,殿下还未起,然后陛下一整日都在忙碌,要至夜里才有时间同殿下一处,听殿下背书。其实晨间背书最好,殿下睡吧,明日晨间我同殿下一起。” “真的吗?”糯米丸子揽紧他。 “嗯。”他轻嗯一声。 正好行至床榻前,沈辞放下他。 其实阿念已经困得不行,眼皮都仿佛睁不开了,但是还不想睡,一面打着呵欠,一面说,“沈叔叔,你可以给我说说边关的故事吗?” 沈辞记得早前从结城出来的一路,阿念都想听边关的故事,他是同阿念说起过,等安稳了就同他讲立城边关的事。 眼下,已经算是安稳了。 沈辞温和笑道,“好啊,想听边关的什么故事?” 阿念再次打了一个呵欠,轻声道,“什么都想听。” 沈辞忍不住笑,“那好,我们说兔子的故事。” “兔子?”阿念睁大了眼睛看他,但眼睛中都是困意,应当是撑不了太久就会困的。 沈辞点头,“对,就是兔子,在边关会抓野兔吃,抓兔子是件很有趣,也不容易的事,所以每次驻军来了新兵,都会让他们去兔子。” “为什么?”十万个为什么上线。 沈辞看着他,眸间似是回到了立城边关,轻声道,“以为野兔跑得很快,要抓到野兔就要身手快,熟悉地形,善于观察,反复训练,所以新兵来的时候,会让他们抓野兔。” “好有趣,我也想抓……” 沈辞见他最后一句已经没怎么张嘴了,是困极了,沈辞应道,“好,日后有机会,我陪殿下抓野兔。” 阿念果真笑了,“说好的……抓野兔。” 他也笑,“嗯,说好的,一起抓野兔。” 阿念闭眼睛了,喃喃道,“沈叔叔,你一直都在好不好?” 他耳边有碎法在,睡着不舒服,沈辞替他绾了绾耳发,便离他很近,“我会留很久。” 他陪他们母子的时间太少,他怎么看阿念都看不够。 很快,眼前均匀的呼吸声响起,他知晓阿念睡熟了。 早前,却从未离这样近看过他,心中也蛊惑,良久,才俯身,吻上他额头,“阿念,爹回来了。” 阿念是睡熟了,却下意识伸手揽住他,不松手。 沈辞不得不陪着他一道睡下,睡熟的阿念往他怀中钻。 他抱着阿念,稍许,阿念才终于老实了。 沈辞牵起薄丝被盖上,七八月的天也怕夜间寒凉。 阿念睡熟,他才开始想阿翎的事。 陈翎让他留在聊城照看阿念,是因为他的伤,但谭进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若是那么好对付,也就不是谭进了。 谭进和谭光思不同,当时谭光思是为了历练来过立城边关,但那是历练。 可谭进的父亲早前追随过晋帝,在北部与巴尔厮杀,浴血奋战。 后来晋帝过世,谭进同他父亲一道驻守北边,抵御巴尔铁骑。 那是真正带兵打过仗的枭雄,谭进一门功绩,否则,也不会被陈翎的祖父追封了异姓王,后来谭进承袭了王位。 谭进不好对付,所以觉察是潭洲驻军,他路上根本不敢停就往怀城去。 如今有紫衣卫,也有旁的驻军在,他不应当担心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