销魂 第102节
秦灯尽管对顾斐音的人没有人和想法,也需要尽力压制往那边看的欲望。他咳嗽了一声,低声说:“和孙凤大人所说的一样,世子殿下深居简出,并不见有多么出彩。府上从上到下,都是宁时亭亲力亲为。应当是……应当是苦求殿下不得,退而求其次,想替殿下将世子顾好。世子为开府招揽的人才,也尽数都是灵气低微或者半点灵根都没有的普通人,显然也是在存心避让王爷您的风头,或许正是宁时亭的注意。” “呵。”顾斐音冷笑了一声,把秦灯吓了一跳,一时间又拿捏不准又是哪句话说错了。 不过顾斐音没有发作,他闲闲地说:“他倒是像会有这种想法的人。傻里傻气的。这次的婚书,他怎么说?” 秦灯回答:“宁公子只说容他想一想,对臣的态度也很好,也热心询问了晴王殿下您的安康。” “好,不急,他有这个资格想一想,不过我看他也是想通了。”顾斐音对他挥了挥手里的信件,“你回来得晚,宁时亭的信和你一起到了。” 信件打开,顾斐音扫视了一眼,脸上玩味的笑意却突然消失了。 宁时亭的回信清楚明白,字字句句都透着婉转的拒绝和疏离,和他这几年中每次送来的书信如出一辙。 他原来以为他心里跟他生着气,可现在连婚书都不要了,这是……真的心里没他了么? 他突然变成这种脸色,周围人都没反应过来。 秦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见机行事,看见他身上的气压一下子低了下去,赶紧跪在了地上。室内所有的侍卫、下人,也都跟着跪下了,仿佛等待着暴风雨的降临。 室内只有那个被顾斐音一向宠着惯着的白狐族少年没有动,继续卧在美人榻上。 秦灯观察着顾斐音的脸色,心里突然涌现出一个想法——难不成,宁时亭居然拒绝了这封婚书? 他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 众所周知,宁时亭是从小就跟在顾斐音身边的,那股子忠心耿耿的劲儿再也找不出第二个,称为死士也不为过。 他渴望晴王身边的位置,应该已经有很多年了。 “干什么啊,又拉着这张脸吓人。”屏风后,少年清丽的声音懒懒地飘出来,“不过是做戏,那鲛人拒绝了你又怎样?他不为你做事了,总有人还为你做事的。” “怎么你觉得,这个位置做戏给他,不做戏的时候,还会给你么?” 顾斐音反问道。 少年人这时候才听出他语气不对,心里咯噔一下,知道事情麻烦了,赶紧下榻跪在了地上。他本来意思是撒娇,酸里酸气地说他只顾着宁时亭而不顾他,然而为时已晚。顾斐音起身,反手就用手里的信纸狠狠地抽了他一耳光! 白狐少年差点被抽得厥过去,眼泪哗啦一下就出来了,他开始梨花带雨地哭,不停地求饶,但是顾斐音显然已经气急了,不怒反笑。 顾斐音俯身拎起少年人地衣领,眉眼阴沉地告诉他:“我不喜欢不识好歹的人,你既然这么想当我晴王府的第二个主人,那现在就去吧!” 狐族少年被他一脚踹了出去,哭得爬都爬不起来了。 第108章 三月份,草长莺飞。 顾听霜这个月起,第一次主动向仙帝请命——去一个叫“晨雾峰”的地方收复失地。 这个地方是经过他和他的幕僚深思熟虑之后选择地一个地点。在此之前,这片地方一直由魔族占领,后来被百里州府打散。然而,尽管魔族被驱逐了,这片地方也依然没有恢复往日的繁荣,阴界、魔界、血族还有不少人留在那个地方,导致晨雾峰成了一个混乱地带,各种各样的生灵都有,也算是脱离了九洲管辖的一个地带。 这个地方之所以一直没有人管,也是因为它不太重要,虽然靠中部,但是一个盆地低谷,四面都是高山无法走出。成为不了交通枢纽,在战略上也没有什么意义。 而顾听霜透过青鸟的眼线才发现,晨雾峰其实是一个聚灵地,在没有人发现的背阳面,还存在一条贯穿整个山谷、连通外界地脉的裂谷,如果能将这条裂谷开拓成粮草暗道,以后也能为顾听霜提供极强的军事壁垒。 宁时亭看过地图后,赞同了他的决定。请愿书发上去之后,仙帝很快就批复了——这种地方也不存在多大的危险性,只是一直以来疏于管理。虽然地方比较鸡肋,但是毕竟也还算是九洲的地界,能有人主动提出拿回来更好。 更何况,顾听霜虽然双腿残废,但是以前曾是天灵根,他这个请愿实际上也是某种向仙帝效忠的表示。 而且这次出行,他决定带走的身边人不是宁时亭,而是带了最近重用的幕僚,名叫沈空。 他没有带宁时亭,只叫他在府上好好休息。 顾听霜为了作出这个决定,很是好好思考了一段时间,他觉得,如果自己成天对宁时亭说,他是自己最看重的臣子,这种时候又不带他一起去,宁时亭会不会生气呢? 偶尔他也觉得自己是否太过自作多情,不过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再也甩不开了。顾听霜不想让宁时亭去,是因为知道那个地方很苦很冷,宁时亭是毒鲛,身体一定受不了。 他思前想后,先是把那个地方的战略重要性和初步计划告诉了他。 这个计划宁时亭全程没有参与,顾听霜过去之后,宁时亭思索片刻:“确实值得殿下一试,殿下既然已经决定了,就按这样去做吧。人马派遣如何?有准备了吗?” 顾听霜说:“我会带四只狼过去,以后长期替我驻守那个地方。灵山白狼刀枪不入,唯有灵气可伤,你不用担心它们。另外,这次你在府上好好修养,只是一个小地方,就不用跟着过去了。” 宁时亭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轻轻地说了声“好”。 他这样不知道是在意还是不在意的反应,让顾听霜有点紧张。 他总觉得如果跟宁时亭解释为什么不带他,或许会有一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就这么纠结了很久之后,顾听霜悄悄给宁时亭写了封信,大概意思是要他在自己离开地时候好好注意身体,不能随便熬夜处理公务,民事堂可开可不开,如果让他回来的时候逮到他又生病了,那么他一定会重重地责罚他。 宁时亭让小狼叼了回信,还是一个“好”字。 顾听霜琢磨着这一个字好像又不太对,于是奋笔疾书,又写了一封信给宁时亭,大意是这个位置以后会有多重要,但是虽然重要,都没有西洲这样重要;其他幕僚臣子虽然得力,但是都不太有宁时亭得力,但是“勉强够用”。 小狼又叼着信过去了,没过多大功夫叼回来宁时亭的回信,还是一个字“知。” 顾听霜心想鲛人这大约是生气了,怎么连信上都是一副不理他的态度,于是小心翼翼地哄他:“回来给你带鲛人花泥哦。我把小狼留下来陪你玩。” 小狼又跑过去了。这只小肥狼大约是觉得在他们指尖跑来跑去地很有意思,非常主动。 等到顾听霜再一次见到这只小肥狼,从摇晃着尾巴眼神亮晶晶的小狼嘴里拿出回信的时候,他沉默了。 依然是上书两个字:“笨王。” 另一边地宁时亭一早觉得困了,沐浴后打算上床睡觉,随手拿了本书看,小狼就来烦他了,接二连三地给他送信。 再仔细一看,烦他的不是小狼,而是顾听霜这只大狼。 他其实不是不知道顾听霜的心思,少年人直白青涩,不知道怎么表达对他的看重,又不愿他受委屈,所以拐弯抹角地向他解释不带他去的这件事。 宁时亭觉得很新奇——在他的认知中,君主是不能这样过度顾及臣下的意愿的,他跟在晴王身边时,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不会是唯一一颗有用的棋子。 不过顾听霜还只有十七,偶尔会这样不成熟也正常。 宁时亭正准备睡下的时候,门又咯吱咯吱地被闯开了,宁时亭闭着眼睛往里让了让,说:“小狼来,别再送信了,过来乖乖睡觉。” 便有东西凑近了,掀开被子钻进来。 宁时亭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小狼像平时一样钻进他怀里,扭头一看才发现是顾听霜。 宁时亭坐了起来,有些警惕:“殿下来这里干什么?” 顾听霜舒舒服服地找了个姿势躺着,伸手拉他的袖子,把他拉回了被窝里:“古人云君王得良臣,同榻以示重视,我是来和你同榻的。” 宁时亭:“……” 他叹了口气,拉拉被子把自己裹住,准备睡了。 将睡未睡的时候,他的神志又被顾听霜捞回来了——这人简直烦得要死,宁时亭听见顾听霜翻了个身,凑近了问他:“宁时亭,我出去那么久的话,你会不会想我啊?” 宁时亭说:“嗯。” “‘嗯’是什么东西?会还是不会啊。”顾听霜不满地嘟哝。 宁时亭说:“会。” “哦,好。”顾听霜这才满意了,有些受宠若惊地缩了回去。 小狼爬上床,躺进两个人中间,尾巴搁在顾听霜手心,毛茸茸的小脑瓜靠在宁时亭手肘。 顾听霜偏头看宁时亭。 昏暗的床头灯火下,鲛人已经睡着了。 他第二天出发,悄无声息地走了。 他没带走小狼,小狼在晨起后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他的头狼的时候,这才悲伤地发现自己被抛弃了。 它跑去找宁时亭哭,哭唧唧地埋在他怀里甩尾巴,认为头狼不认可自己,连出去圈领地都不叫他。不过虽然如此,它也愿意留下来陪鱼,因为鱼一条在这里很孤单。 宁时亭摸摸它的头,温柔地笑:“想找他就去吧。” 他听不懂狼族的语言,但是不妨碍他了解了小狼的意思。 小狼抬起头瞅他,金色的眼眸亮晶晶的。 宁时亭笑着说:“灵山白狼应该征伐四方,是不是呀?” 他捏起小狼一只金色的、肥厚的毛茸茸的小爪子摇了摇:“去吧,这也是饮冰想看到的,我们小狼也会跟着一起长大。” 顾听霜一行人已经走了有几个时辰了,小狼循着气味追出去的话,大概需要奔跑一夜赶上。它还太小,不太会灵山白狼的御风之术。 宁时亭给他做了一个小包裹,挂在它的脖子上,里面装满了沉甸甸的鹿rou干。 就在小狼奔着外面转身的那一刹那,宁时亭才陡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成了放不下的人——他贪恋小狼的俏皮可爱,贪恋晴王府的人和事,顾听霜走了之后,没有人再来烦他,整个王府变得空荡荡的寂寞了起来。 这种寂寞是他上辈子也没有品尝过的。那时候他与顾听霜井水不犯河水十年,尽管大多数时候都是孤独且沉默,但他知道,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之中,还有另一个人和他一样。 顾听霜在晨雾峰很顺利,他过去的第十天,给宁时亭写了一封家书,告诉他小狼已经跟他会合,并且脖子上挂着一堆鹿rou干,一口都没有吃。 这代表着小狼是靠着一路捕猎,找到这里来的。这小肥狼出了晴王府,到底还是学会了捕猎,并且很有骨气地没有吃宁时亭给他准备的干粮。 宁时亭回信说,知道了。 第二十天,顾听霜在晨雾峰的峡谷地下摘了一片灵叶,寄回去给了宁时亭,问他是否有需要在这边帮忙收集的药材。他知道他在寻找返魂香中鲛人血的替代品。 宁时亭回:“殿下先将每一种都采摘一片,回来带给臣吧。” 小狼于是除了每天的绕山巡逻之外,又多了一项任务——脖子上挂个草框,它每天跳下峡谷里去咬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植物。 变故发生在第三十天,这次顾听霜还没来得及给宁时亭写家书,宁时亭的信就已经先过来了。 说是府中有了新客,但是没告诉他是谁。 顾听霜琢磨了半天,也没琢磨着这个“客”可能是谁——是男是女?是否是宁时亭的旧识? 他才发现他已经离家一个月了。 小狼在这边浪遍了,开始想家,每天晚上睡前会可怜巴巴地蹲在床头,要求顾听霜给它讲一个“狼与鱼”的故事,并且开始拒绝吃鱼,因为会睹物思鱼,会掉眼泪。 顾听霜很不耐烦这只矫情的小肥狼,他敲了敲它毛茸茸的圆脑袋,顺手把信往桌上一摊:“都这么久了,你不是要当一只顶天立地的狼吗?我不养中途当逃兵的狼,我看你是不是觉得一开始追过来找上我,被我表扬了,所以开始飘了是吧?” 小狼乖巧蹲着,表示自己没有。 顾听霜去揪他的尾巴,一垂眼却扫到了信纸背面的一行字,不由得愣住了—— 信纸背面居然还有字! 他赶紧拿起来看,发现是宁时亭的字迹:“殿下离去三十日,终觉庭院寂寥,十分想念,望殿下与小狼一切安好。” 那一刹那,顾听霜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涌上了头顶,他在脑海中想象宁时亭写这几个字的样子——在香阁前,或是在亭台湖边,看着外边的景色,一手托腮,一手抱着暖炉,安静地写。 他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归心似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