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7 章

    被人抓住是耻辱。

    被曾经的小弟抓住更是耻辱。

    纪天音带着抑能头盔坐在飞往晨曦宫的押运车时, 耻辱导致的愤怒感仍然挥之不去。

    伊卡尼安涂着烟熏妆的脸被灯光照亮，微微抿着唇笑起来：“等一下是父亲要见你, 不至于那么紧张吧, 大将？”

    父亲……？

    他对阿萨大帝的称呼还真是带着天然的亲切。

    纪天音没有回答，看着押运车外飞驰而过的星光, 直到降临才收回视线。

    这座浮空宫殿熟悉，皇帝陛下也不陌生，只是她第一次被当做恐怖分子在重重包围下进入这里, 感觉就很新鲜了。

    晨曦宫, 偏殿。

    没有主殿那种无边无际的空旷，寂寞萧索的感觉却并未减少半分。

    伊卡尼安轻轻走进去，动作自然的对皇位上的男人行礼, 语气迟疑：“父亲, 我在夜间搜查时发现一辆可疑的悬浮车, 其中一队逃走, 却抓到了留下掩护的异能者, 经过检验, 她还是个omega。”

    戴着沉重皇冠的阿萨大帝看见是谁缓缓踏着阶梯而来，轮廓刚毅的面容被意外笼罩：“我想过很多有实力袭击的人, 却没有料到是你。”

    他歪靠在冰冷的华丽座椅上，沉沉吐息：“纪上将……”

    这种混合着无奈疲惫的声音吞噬了曾经的信赖，而有资格被帝国君主如此称呼的曾有一人, 也仅有一人。

    “纪上将……纪……”

    伊卡尼安惊讶的视线在中年男人与萝莉之间游移不定。

    就好像真的不知道她的身份一样。

    阿萨恢复波澜不惊的沉稳情绪, 重新开口：“吾儿, 你先退下吧。”

    “遵命，父亲。”伊卡尼安将所有疑问咽回肚子里，一步三回头的离开大殿。

    纪天音静静注视怪异的一幕，双手被镣铐锁住，像小学生一样老实的站在原地。

    阿萨垂下眼睛，居高临下地审视她：“你对他的存在似乎一点都不感到意外？”

    “陛下，我都没死，自然也允许其他人也活着。”纪天音嘴角嘲弄地扬起，“不过帝国的第三位皇子给我当了这么多年的跑腿小弟，还真是太逾矩了，请您责罚。”

    阿萨脸上掠过极轻的感慨：他的部下还是这个样子，恭敬表面下藏着永远锐利的锋芒，一如雷电暴躁。

    “我的确要责罚，不过并非因为这件事，而是关于你们的背叛！”

    ——背叛？

    纪天音猛地抬头解释：“陛下，七英杰的确在逃走的车里，但我们只是为了躲避克诺修斯殿下对伊甸星的包围才冒险回来打探消息，没有袭击银行，所有人都不会这么做！”

    撇清与袭击案的关系，顺便避重就轻的为克诺修斯推卸责任，她是阿萨大帝忠臣的臣子，也同样狡猾。

    “所谓背叛指的也并非这件事，而是你说过的话！我并不计较你与部下们曾有过一次的背叛，信任你，许诺恢复你第一装甲师团长的位置……可你们这些发誓为我带来胜利的人，却一次又一次辜负我的信任。”阿萨难以遏制的走下皇座，鬈发蓬勃如同狮鬃，“……我该愤怒，还是该失望？”

    纪天音无法回答。

    这种感觉说不上失落，毕竟胜利正是他们作为战士的使命。

    阿萨大帝因为七英杰是战无不胜的神话才会如此偏爱，如今神话蒙尘，无心出征，他的愤怒和失望都是情理之中。

    过了良久，才找到合适的说辞：“陛下，南境纳格雨林战线已平，西境有吉顿·艾尼坦驻守，北境蛮荒星更是新纳入疆域迫切需要发展的领土……您的四境已经没有什么称得上威胁的存在，我们为帝国完成了使命，是该过自己的人生了。”

    “完成使命？”阿萨胸腔发出的声音带着隐隐回音，“你只是扫平了看得见的威胁，但全宇宙都是看不见的威胁……帝国暂时没有战争，可不代表永远都会和平。”

    纪天音难以理解地皱眉：“为了清扫潜在的威胁，您还要继续扩张疆域吗？”

    “当然。”

    “这在挑起半个银河的战争！”

    苍茫宇宙有多少星球，这些璀璨的星星繁衍出了不同的种族，又诞生了不同的文化。

    但是，有不同就有纷争。

    真正的星际大战动辄以百年作为单位，耗尽星球所有的能源制造无耻，期间让无数智慧生物化为尘埃，弱rou强食，丛林法则……而那些幸存者为了继续活下去，才会成立联盟限制战争，恢复“人”应有的模样。

    宇宙已经许久没有真正的大战了，如今，野心勃勃的帝王却打算让这段可怕的历史重新降临星海。

    阿萨在她面前三米处停下，眉宇间锁着深深的皱纹：“吾之爱将，如果我不这么做，亥亚就一定会覆亡。”

    背负光辉的大帝一生，这种深深的忧虑恐怕也没有几次。

    “为什么？”纪天音过分活跃的脑电波被头盔抑制，难忍地踉跄一步。

    “我在成为皇帝之前得到过一个关于帝国的预言，那是必然发生的未来，预言的人说……亥亚一定会灭亡。”阿萨侧过头艰难开口，像无法面对自己难堪的过去。

    先代陛下，他的父亲是个作风温和的人，那时的神圣亥亚帝国四境不稳，连他的位置也飘飘摇摇。

    阿萨一改先代帝王留下的国家氛围，杀伐决断，积极迎战，制造了许多战争也以铁血手段将皇座捍卫的更加稳固。

    但他的国家还是无法逃出覆亡的命运，无论怎么挣扎，那柄达摩克利斯之剑还是阴魂不散的悬在他头顶。

    “就因为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纪天音嘲弄地提高声音，“陛下，或许正是因为您穷兵黩武才会导致这种后果呢？”

    必然发生的未来……

    奥尔维亚的历代统治者秘密豢养软禁着巫星罪民，他们拥有窥探因果的能力，包装成预言也算符合事实。

    纪天音去过那颗遍布沼泽的潮湿星球，大祭司阿曦说，女武神会毁灭帝国，难道正是因为阿萨日渐膨胀的野心，克诺修斯才会迫切的想要变革，她才会走上这条背叛的路？

    那个弑父娶母的俄狄浦斯已经证明，越想打破预言，结局就越是悲惨。

    现实中，高傲帝王被她轻慢的态度完全激怒：“你……！”

    “父亲，快消消气，不要跟她计较。”

    伊卡尼安突然从角落里跳出来打圆场，扯着纪天音向殿外退去：“大将肯定不会背叛你的，我先带她下去了，你快消消气！”

    纪天音失去异能后算上头盔也只有30多公斤，被alpha青年轻飘飘的扛在肩上，拖出偏殿。

    伊卡尼安将食指放在唇上示意她安静，自己却喋喋不休：“大将，千万不要跟父亲说什么宿命无法打破之类的话，不然他真的会失去理智！

    纪天音不动声色地反问：“是么？”

    伊卡尼安神神秘秘地凑近她的耳朵：“……因为那个预言的人是华莲皇后，他的妻子。”

    纪天音端详那张卸妆后与华莲有几分相似的脸，虽然早有预料，但现在终于可以确定了。

    ——皇后真的来自巫星，那个据说罪民永生永世都不得离开的地方。

    穹顶高阔的偏殿内安安静静。

    衰老帝王与他的皇位无言相对片刻，品味着夜里的萧索落寞，终于冷静下来。

    一股难以言喻的思念笼罩全身，让他迈着如年轻时一般稳健的步伐走向晨曦宫正殿。

    偌大正殿挂着历代帝王及伴侣的等身投影，投影都会选择在一生最好的年纪里制作，如此一来，每个觐见的人从这里经过时瞻仰的形象便永远年轻。

    排成一列的投影末端，是阿萨与华莲的模样。

    华莲皇后穿着形制古典的长裙，却用了活泼艳丽的蔷薇色，衬得黑发如瀑，笑容似五月晴天下的南海。

    凝固在时间里的妻子还是那么美丽，而被时间反复打磨的丈夫却日渐老去，向岁月低头。

    阿萨在妻子的全息影像面前驻足，微不可闻地开口：“别看你留下的样子这么庄重，可只有我知道，你年轻时有多张扬。”

    舌尖咬字缱绻，竟是戎马半生的君主从未有过的温柔。

    ——不过，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

    那时他即将继承皇位，也继承了奥尔维亚藏在巫星的秘密。

    那里的人能够预见如同诅咒一般必然发生的未来，正因为这种力量如此可怕，他们才会世代被囚禁在孤零零的沼泽星。

    阿萨不相信虚无缥缈的预言，只相信握在手里的东西，却不得不遵循父亲的要求前往巫星，让大祭司判断在他守护下的帝国会如何发展。

    年轻的阿萨踏入那颗陌生星球见到了当时的大祭司阿曦，对神秘预言的态度极为敷衍：“说说吧，你从我身上看到了什么？”

    大祭司世代居住在村子最高的观星楼，对见惯帝都高耸入云建筑的阿萨来说，只是个低矮的二层小屋。

    那个眼神像狼一样野性神秘的女人站在明明灭灭的星辰下，盯了他半晌却摇头：“我看到的未来重点不在于你……所以你要的预言，要交给下一任大祭司。”

    下一任？

    父亲曾说不是每一代巫星罪民都有大祭司，如果没有人觉醒预言能力，那么这一代的祭祀位置只能空缺。

    不过看来新帝王很幸运，居然见到了两代神婆。

    阿萨沿着她的指引，颇为意外地望向观星楼下方。

    那里有个……应该是女人的女人，很酷，很朋克。

    机车夹克，破洞牛仔裤，肩膀镶嵌着无数戳死人的银色铆钉，一头短发染得五颜六色。

    她静静抬头，露出脸上化得仿佛熬夜八百年的烟熏妆，一看便知是葬爱家族的公主。

    ※※※※※※※※※※※※※※※※※※※※

    伊卡尼安的品味随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