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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的僵硬没有持续很久,因为天边很快出现了一艘长船,船上灯火通明,再近些还可见到船身侧面乌黑的炮筒。 沈鸣玉低声道:“是大人之前所说的乔相?” 男人摇头道;“他不在船上,许是副使。” 他如此坦荡又有问必答,倒让时时刻刻不想着套话的沈鸣玉有些尴尬,道了句:“多谢。” 潮声滚滚,男人并没有听见。 船越来越近,近到足以看清船上人脸。 船上守卫森严,军士严阵以待,一圈烛火照得甲板上通明,如同白昼,船上只一人坐着,月光如玉,照得月下的人也如玉。 男人微微皱眉,像是没想到这人会在船上,他本想同副使说几句,把沈鸣玉一同带走,现在却没法开口了,他对沈鸣玉道:“他能带你去见宁州守。” 沈鸣玉摸了摸鼻子,心中犹豫着要不要下跪,苦笑道:“在下不敢去。”他见乔郁的次数虽然不多,却也知道这位乔相的脾气,不愿,也不敢在他面前撒谎,要是早知船上的是乔郁,他宁可在马车里等死。 男人按了按额头,乔郁已经看见他在,现在走定然让乔郁更加恼怒,他思量半刻,站着没动。 船越来越近,那玉一样的人面容愈发清晰,清亮的月色下,这人的眉眼居然也丝毫没有柔和的迹象,美得嚣张跋扈不可一世,面容之明艳无俦,远胜月色。 乔相懒散地靠在椅子上,朝着那男人道;“元将军,这次可算是美救英雄?” 沈鸣玉脸色刹那间花红柳绿,十分好看,好在元簪笔一心只在想如何以不驳了乔郁的面子,又能快速脱身的法子上,并没有注意到沈鸣玉难以言喻的表情。 沈鸣玉拿袖子抹了把脸,深深吸了一口气。 船靠岸,马上就有守卫放下木板,请二人上去。 沈鸣玉看了眼元簪笔,他怀中还藏着元簪笔包藏祸心为臣不臣的证据,所以此刻心虚无比。 元簪笔点头,沈鸣玉跟在他后面,随之上去。 乔郁看着两人向他走过来,黑沉沉的眼中居然有不加掩饰的欢喜之色,道:“兖州与崇州之事来去脉陛下已令人彻查清楚,将军不必挂心。”他话说得一本正经,声音却很柔软,好像用手捋过一匹顺滑的绸缎。 元簪笔道:“以陛下之圣明,乔相之贤能定能令事实大白于天下,”他真心实意地说着场面话,落到人耳朵里却有几分嘲讽,无论如何,乔郁显然与贤能这二字沾不上半点关系,“我从未忧心。” 乔郁朝着元簪笔笑,“那就好,陛下先前还同我说,斥责将军言词太重,我生怕将军回中州路上左右思量图一时洒脱以身许国,特地乘快船来见将军。” 元簪笔颔首道:“多谢乔相挂念。” 乔郁又道:“先前元将军的信上说,是崇州守与梁细作里应外合,梁军兵分两路,一支攻并无防备的兖州,使将军分身乏术,不能驰援,一支攻崇州,长驱直入。” 元簪笔道:“是。” “崇州守见战局扭转,先杀细作表忠,后在狱中自尽,”乔郁轻飘飘地说:“按国法,本该送到中州再行处置,但既然人已经死了,陛下只令诛杀三族,其余亲眷流放,”他顿了顿,“尸首挖出,挂在城楼上曝尸半月而已。” 他笑容明艳,说出来的话和他脸上的笑毫无干系。 沈鸣玉听得头皮发麻,元簪笔脸上本就少有表情变化,听见乔郁的话,神色木然,淡淡道:“国贼伏诛,大快人心。” “广宁侯已回中州,”乔郁道:“广宁侯虽于崇州一战无功,但他毕竟在战中断了右腿,陛下令革去一年俸禄,在家反省三月。” 此话一出,元簪笔虽仍没什么反应,连沈鸣玉都觉得愤愤不平,崇州城破与这位广宁侯撇不清干系,若是他早做决断,怎么也不至于梁军大破崇州,他广宁侯逃跑时摔断了腿,受伤竟能和这天大的过错相抵,无非因广宁侯是皇后之弟,被皇帝看着长大,如同亲子罢了。 再看看他身边这位元将军,因掌管西境五州的虚名,崇州城破,他平叛非但有功,还得回中州请罪。 皇帝让他找得证据,说不定就是为了元簪笔回中州时论罪。 沈鸣玉捻了捻指尖,手上一层冷汗。 他与元簪笔无冤无仇,本是奉公办事,可元簪笔又确实救了他,令他左右为难。 乔郁道:“崇州兖州一事,处置三十二人,两人自尽,剩余三十人押往中州,不过,本相却觉得还少一人,元将军觉得呢?” 元簪笔本来神游天外,不知道在想什么,听到乔郁叫他,回神看乔郁。 乔郁笑容愈发粲然,“元将军觉得如何呢?” 元簪笔略一思索,慢吞吞地问:“是我?” 第4章 乔郁眼睛黝黑漂亮,含情脉脉似的,仿佛眼睛里只能看见元簪笔一个人,他哦一声,尾音上挑,颇感意外似的,沈鸣玉不知道该如何评价元簪笔这突如其来的幽默,乔相却一改从前,脸色骤然冷了下去,只一抬手,数十把刀已抵在了他二人面前。 船已离岸,身后便是滔滔江水。 沈鸣玉这一天大起大落太多回了,一时有点麻木,心中惊恐的同时还不由自主地感叹了一番乔郁变脸速度之快当真令人叹为观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