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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琼枝 第9节

    计铎不由多看了柔兰几眼。

    饶是祝府丫鬟小厮众多,却也难找得出一个会医术的,还是个丫鬟——女子较男子来说更为细心,如今二爷病了,有丫鬟伺候自然更好。

    此时听平嬷嬷这么说,计铎不由多了几分客气,朝柔兰爽快笑笑,“行,二爷在里面,你进去吧,有什么要记得的事情,赴白会同你说。”

    平嬷嬷拍了拍柔兰,似发现她有些犹疑,笑道,“去吧,老夫人信得过你,我也要回去和老夫人复命了。”说完,平嬷嬷最后笑对她点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柔兰脑子一团浆糊,抬脚走过院子里的小桥,走近二爷的屋子。

    院中景致雅致,松树格窗,池水清澈见底。

    到了屋门外,门忽然从里面打开,赴白小心翼翼地走出来,关上门,见到她来,松了口气,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二爷在里面,方才应是看书有些累了,刚刚阖眼休息。”

    柔兰两只纤细的手放身前轻轻攥着,点了点头。

    赴白想到什么,压低声音欢喜道,“所幸府里还有你会医,不然可当真找不出第二个能伺候二爷的丫鬟了。二爷病了,总归是女子伺候更细心些,我一个粗人,什么端茶倒水这些细致的事情实在做不来,让我跑腿还行,这些着实难为我。”

    柔兰饶是再怎么绷着,听见这些也忍俊不禁。

    她竟从不知人前严肃庄重的赴白,人后说话竟这样好玩。

    赴白见她笑了,忘记了方才的紧张,这才温声道,“行了,你进去吧,动静小一些,平时站在旁边等着二爷吩咐事情就行,端茶递水这些事情,你总可以做的来吧?”

    柔兰刚刚点头,便听赴白又悄声道,“二爷还不知道你来了。我也是不久前才听平嬷嬷说的这事,没来得及同二爷说。你这几日就待在这儿,也不用担心别的,二爷性格好,从不亏待人,吃穿用度一应都是最好的。”

    说完,赴白露出灿烂的笑容,伸了个懒腰,“行了,你去吧。我可终于能休息了。”

    于是柔兰便瞧着:赴白走出月门,笑眯眯地同看院子的计铎拍了拍肩膀,在计铎不可置信的眼神中扬长而去。

    她唇边弯起笑。

    二爷的院子,当真同其他的院子不一样。

    她心中思衬着,转身看向那扇紧闭的门,方才压下去的心跳却是又砰砰起来,犹豫片刻,还是轻轻伸出手,推开了那扇木门。

    屋里光线很暗,一踏进屋中,便是幽淡的沉水香,夹杂着草药苦涩的味道。

    屋门打开的声音很小,柔兰小心翼翼地走进去,想到二爷应还是在小憩,不适宜太亮,便又轻轻关上门。

    随后,她借着紫檀木桌上摇曳的微弱烛火,放轻脚步走到桌旁,然后便乖乖站好了,一双澄澈的杏眼垂着,不敢往旁边瞧。

    来这儿其实也没什么要做的,顶多是二爷醒时,做些端茶送水伺候人的活,有时二爷身体不适,帮着照看一回。

    府中几乎没有人敢提二爷的事情,都缄口不语,二爷病了的事情,她知道的也不多,现在依旧担心着是什么原因。可二爷还在休息,她不敢出声询问。

    柔兰忐忑地攥着手心站着,安静得几乎落针可闻的空气中,她能够清晰地听到另一道呼吸。

    那明显是男子的呼吸,沉稳绵长,均匀低沉,柔兰咬住唇,耳尖有些热。

    她站了片刻,忽然不知从哪条缝隙钻进一缕凉风,屋中那唯一一盏亮着的烛火霎时摇动起来,在风中瑟瑟地挣扎了片刻,还是熄灭了。

    柔兰恰好睁着眼睛,目睹了那烛火熄灭的一刹那,傻了眼。

    原本屋里就这样一点光亮,现下居然还全灭了,四周登时一片漆黑,她心中有些慌,只得凭借着方才粗略一扫而过的记忆,去格子架上找火折子。

    只是过程中,竟不小心碰倒了什么,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动。

    那瞬间,柔兰呼吸都停了。

    下一刻,身后不远处传来男人低而喑哑的嗓音,还带了些倦懒。

    “谁在那里?”

    二爷知道她不是赴白,赴白平日做事有条有理,谨小慎微,不会像她如此莽撞碰倒东西。

    柔兰立即转身,面对着那个方向,“二爷,我……”她不是故意的。

    黑暗中,橙黄的火苗在男人修长宽阔的掌中一跃而起,照亮了屋子。

    那烛火被放到旁边的案头上,男人倚在紫檀木瑞兽床旁,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看向她。

    柔兰被那双眼睛看着,只觉得不自在,低声道,“奴……柔兰打扰二爷休息了。”

    小姑娘的声音带着懊恼,祝辞却并不在意,他似是刚醒,声音还带着哑,看着她道,“老夫人让你过来的?”

    柔兰没想到二爷连问都省了,点点头,“二爷病了,老夫人担心二爷,便让柔兰过来照看一二。”

    话音落下,却听祝辞嗯了声,“那你呢?”

    “啊?”柔兰没想到二爷问了这样一句,眼中浮起愣怔,她,她什么?

    见她踌躇着半晌说不出话,祝辞别开视线。

    柔兰抬眼看过去,见男人的脸色确实不比之前好,霎时间心中涌起的担心没过了紧张,连忙小跑着急急奔过去,在床榻边蹲下,抬头看他,“二爷哪里难受?可是心口疼,还是头疼?还有没有别的地方难受?”

    她急匆匆说着,全然没了方才的谨小慎微。

    祝辞微垂了眼睑,朝她看过来,一贯如玉俊朗的脸上笑意不减,柔兰却没注意这些,蹙眉想着从前母亲教过的病理,忽然便抬起手,用手背轻轻贴上他的额头,试温度。

    那双小手白皙小巧,细嫩嫩的,带着方才从外面带进来的凉意。

    “有些烫,莫不是发烧了。”柔兰蹙眉担心着,想起母亲从前教她时说过的望闻问切,目光便移到了祝辞脸上,想判断他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只是,等到毫无心理防备地对上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她便陡然僵住了。

    刹那间,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

    二爷的眼睛生得是极好看。

    多情,风流,眼尾的弧度微往上,衬得眼眸深邃,却又带着如玉如琢的温润气质。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糅合在一起,便分外撩人。女子若单单被那双眼睛专注地瞧着时,魂魄都能心甘情愿舍去。

    接着,再注意到她自己此刻的逾矩行为,柔兰只觉得似有一簇不听话的火苗,从她手背上贴着的皮肤,一直烧到了四肢百骸。一瞬间,整个人都不知如何是好了。

    她还保持着一只手贴在二爷额上的姿势,因着急而前倾了身体,几乎与二爷脸对脸。

    祝辞看着她倏地呆住的模样,眼中浸了薄薄的笑,“怎么了,情况很糟糕?”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睡醒的哑,从胸腔中振鸣发出,柔兰离得近,听得一清二楚。她只觉得从脊骨麻到四肢百骸,僵直着手缩回来,咬住唇,还是抑制不住些微的轻颤,“不,不是……”

    “那是怎么?你心里的话,好似不是这样。”

    他笑。

    柔兰被那声音笑得腿都软了,竭力保持着冷静,摇摇头,声音小小的,“二爷,二爷只是寻常发热……”但剩下的话,她并没有说出口,她并不确定二爷这是什么情况,看起来像是寻常发热,症状却有些不一样。

    “是么。”祝辞笑着靠回床头。

    他余光扫过去,见小姑娘绷着身子,依旧紧紧保持着方才扶在床边察看他的模样,随意拍了拍床榻边缘,示意她可以坐着,“坐着吧,不累么。”

    柔兰这才反应过来,她蹲了许久,压着的那条腿已然麻了,方才没有察觉,二爷说了,她才发觉的。

    懊恼之下,她边说“我去给二爷熬些降热的药”,一边站起来,却是起势太猛,压了太久的那条腿根本没有知觉,冷不防摔了——

    柔兰很有自知之明,特地没往二爷的方向摔。

    她腿一软的那瞬间,便狠心做好了头要磕地的准备。

    只是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一双有力的手适时挡在她小腹前,拦住了她即将要摔下去的身体。

    男人的手臂很结实,硬邦邦的,硌得她有些疼,带着不同于她的热度。

    小姑娘极轻地“哎”了一声,蹙眉睁开眼睛,才发觉没有摔下去,可等到回过神来,明白是现在什么情景的时候,脑袋“轰”一声就炸开了。

    “二、二爷……”

    祝辞望着她,漆黑眼底浸了笑,“你来这里,不像是来伺候人的,却是要我照看你么?”

    第9章 “很好看。”

    这一遭动静吓坏了柔兰,她忙退后站好,望着他,眼里噙了着急,“二爷……”

    她的担心溢于言表,祝辞不紧不慢收回手,唇边微笑不变,“扶一把而已,紧张什么。”

    柔兰不说话,蹙眉望着面前的男人。

    他看起来情况并不太好,额角薄薄的汗,身上温度guntang。她心中更加着急,想到降温的法子,立刻转身出去,“柔兰去给二爷打水来,擦一擦汗。”

    “不用,”祝辞道,“这种事情,让外面人去做。”

    计铎很快让小厮送来热水。

    柔兰将屋门打开,端着热水到了床榻边,用干净的白布巾拧了,回想着从前自己发烧时母亲给她擦拭额头的方法,抓着热巾帕过去,却又猛地停住脚步,踌躇着。

    祝辞看着她这副犹疑的想过来又不敢靠近的模样,低声笑了笑,“怕什么?”

    他倒是第一次见伺候人这般害羞的丫鬟。

    眼前男人寝衣并未穿拢,露出健瘦结实的胸膛,肌理分明,他额角浸了汗,斜斜靠在床架子边,偏生嘴角又噙笑,睨着她,目光灼灼。

    柔兰这回是脚底下都生了钉子,站都站不安稳,她耳尖烧了又烧,心中索性豁出去了。

    二爷是病人,她是过来照顾人的,这么多顾忌做什么。

    况且二爷现下看起来确实不适,她若这样多想,便是她的不对了。柔兰心中念叨着照顾病人,旁的什么也不想,过去蹲下。

    她白皙小巧的手拿着温热的巾帕,靠近了祝辞,可她才碰到他的额头,又是一怔,那温度高的厉害,她手冰凉,碰着都烫手。

    方才她已经让计铎去请大夫来了,可大夫过来需要时间,现下得赶紧让二爷体温降下来才是。

    男人身上的衣裳已经被汗浸湿,柔兰压下心中的怯意,小手轻颤着,将那裸露在外的皮肤仔细擦拭过,犹豫少顷,还是看向祝辞,问道,“二爷屋里,可有备着的衣裳?”

    问完这话,她耳尖已彻底烧起来,一面担心,一面却又觉得赧然。

    从前母亲照顾她时,也是让她发了汗后将湿衣裳换了,可现在这里说出这话,却仿佛是她刻意要让二爷换衣似的。可既然发了汗,便不能再穿着湿了的衣裳,湿气会加重病情。

    祝辞原本似倦了,正闭着眼睛休息,听见她这话,略抬了抬眼皮,唇边弧度轻扬,低声道,“倒是我忘了同你说,衣裳在架子上。”

    柔兰将巾帕放回铜盆里,转身去拿,思衬片刻,还是将屋门关上了。

    光线霎时被隔挡在屋外,柔兰拿着干净衣裳过来,踌躇地站在床边,“二爷。”

    祝辞低低嗯了一声,站起身。

    他很高,足足比柔兰高了一个头。方才坐着时柔兰不觉得,现下他站起来,靠近了她,才觉得压迫感十足,连阴影都彻彻底底将她笼罩。

    身后橙黄的烛火跳动,柔兰手都不知道放哪儿了,手里干净的衣裳都仿佛灼烫起来,拿都拿不住。

    她、她没给男人换过衣裳……

    祝辞半晌没见她动静,抬眼看向她,“怎么了?”

    “没、没什么。”柔兰眼睫不自在地颤了下,低下去,强装若无其事地走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