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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到大楼,她便从小梅手上挣脱开,倒在那张偌大的真皮沙发上。张家上下没一个人敢靠近她。 突然间,她发了疯似的爬起来,将面前桌子上的缸瓶瓷碗一并甩了出去。 “都欺负我!你们都欺负我!” 她哭起来。 “是我错了!是我的错……张傅初!你为什么欺负我!” 她将客厅里的呈物摆件能砸的都砸了个遍,挂在墙上的相框字画也不放过。碎瓷片跟玻璃渣混在一团,七分八裂的纸画,满地狼藉。 “都欺负我!贱人!白曼冰,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给我难看!冯义围!你又算是什么东西!卑鄙小人、假仁假义、虚伪龌龊!” “你们一个一个,都是口是心非!欺骗!抢夺!你们都是混蛋!张傅初!你就是个混蛋!你跟他们是一伙的……你跟着他们,那样的无耻之徒,你跟他们一起欺负我!” “你……你就是这么对待我的?这就是你要给我的生活,富贵荣华……无忧无虑……这就是你说的爱……” 她抽抽噎噎,止不住的饮泣。因为是一边哭嚎一边说话,吐字含糊不清,不知所云。最后她哭累了,也喊累了,就不顾一切倒在地下,身上许多地方都被尖利的玻璃渣和碎瓷片刮伤。 下人们躲在外头,许多话都听得不真切,只知道她骂了许多人,甚至骂了张先生,一个个都吓得不敢吭声。 陆庆归一直都没有走,他站在门外,一纵修长的孤影,上海的秋末冬初,就连繁华一世的张公馆,盛夏翠绿茵红的门外,如今也分外萧条。里头的动静他只能奄奄听得一丁点,但他知道她一定是发了很大的怒。 他不知道下次再见她,她又会是怎样的一番打扮,穿的是什么颜色款式的旗袍。也许她天生会伪装,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就连忧伤也要用怒意去掩盖。 她怒斥他不要进门,大概是不想让他看见她的样子。可是陆庆归好奇,她不想让他看到的样子,该会是什么样子。 ☆、迷烟 陆鸿华的这场宴会设得尤其失败,不但气得自己女儿一天没吃饭,还惹了张太太不高兴,整场下来局面上一片窘态,后来还没等太阳落山就寥寥结了尾,宾客们也都一一散场。 张傅初一回到家,便瞧出异常,客厅大堂里的东西不是少了就是换了,下人们个个低头走路,不敢闹出半分动静,也不敢抬起头看他。 他找来小梅,指了指四围,道:“太太砸的?” 小梅眼神闪躲,犹豫不决,但还是点了点头。这是张太太第一次发这么大的火,甚至还将火发到了张先生的头上,张家上下人人都害怕得紧。 除了张金涵,她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跑到张傅初身边:“我回来时便看见他们在清扫,摔得可厉害了,值不少钱呢。” 她故意添油加醋,想让张傅初怪罪那个她一直都看不顺眼的女人。 “太太在哪?”他不搭张金涵的话,转首继续询问小梅。 “在卧房,现在睡下了。” 张傅初取下帽子递给小梅,“我上去看看。” 他一个人上了楼,底下人面面相看,心里既是好奇又是惶惑,怕他们二人当面起了冲突,又在二楼砸起来。 因太太在二楼卧房休息,整层楼周围都阒无一人,十分清净。张傅初的脚步也迈得轻慢,皮鞋压着木地板发出微微的吱呀声。 打开房门,见那鼎铜金炉檀内正燃着安神香,一缕缕闻有柑橘清味的淡白长烟,飘拂笼绕、万缕千丝。鎏金色纱帘遮住两扇摇窗迤逦坠落在地,外头虽天色已晚,却照不进一影半星的暮光,里面静谧如窖,昏暗如宵。 他置身昏暗中,见她背对着自己侧身睡在床上。厚大的被子严严盖住她瘦薄的身躯,只露出一张细润如玉的肩背,勒着两条红条丝带。他怕她受了凉,走过去将被子往上掖了掖,顺带瞧见了她背过去的那张脸。 一张惨白、憔悴的脸,鼻梁窝上余留一汪泪。 他忽地想起,来年她便三十岁了。 那日过后,陆庆归许久没再见过张太太。她派人来陆家传话,说她身子不适,等过完这个冬天再正式带他做事。 陆慕林一直不愿嫁人,也说不出个原因究竟来,但陆鸿华也只能应着陪着,许她不再议论此事。孙缪光却还是三天两头的带儿子来陆家,借着说生意上的事,故意给孙哲穆和陆慕林创造单独闲谈的机会。只是那两人从不领情。 凛冬将至,陆庆归放心不下,至于放心不下什么,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但他记得张太太曾说过,她每日都会去禄和饭店,派人来说自己身子不适也不过是个托辞,想来她一贯注重把持自己的地位,保不准还是会日日都去禄和。陆庆归这一日决定在禄和等上个一天,也许总有一时会碰见她。 他一大早便开车出发,到禄和饭店时碰见员工们才刚刚开门营业,一群人见到他皆为惊奇。一个领头的胖子迎上前问:“是……陆庆归少爷?” 他笑着点点头,“嗯是我。” 胖子也笑嘻嘻地:“我就猜是陆少爷,呃…陆少爷这么一大早,来吃早茶?” 陆庆归想了想,“嗯,来吃早茶。” 胖子挠挠头,“那少爷可得等好一会了,咱们这才刚刚开门,还没热锅准备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