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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公主被揭穿后 第16节

    小姑娘自幼就没过过好日子,很是畏寒,冬夜入睡总得抱着点什么取暖,大约是闻见他身上的味道,就习惯性地向他靠过来。

    抱着他,嘴里还呢喃着:“既白哥哥……”

    像从前无数个寒夜,他练完拳回来,小姑娘早靠着木门睡着,人冻得蜷成一团。那时他们穷困潦倒,连最便宜的黑炭都烧不起。屋里便是盖被子,也冷得像个冰窖。

    他抱起人往屋里走,她就本能地往他怀里钻,拿他当汤婆子取暖。

    只是那会儿,还只是一双女娃的手,柔软,却也实在纤小,很容易便忽略掉。

    如今柔软依旧,却已经婀娜有型,娉娉袅袅,宛如一对含苞待放的玉兰,还散着香,带着热,让人再无法忽视。

    卫旸整个人都僵住,所有精力都集中到了腰上一点。她每一寸无意识的游移,都能在他心头掀起惊涛骇浪。

    烛火已灭,仅余月影星辉落入人间,屋里朦胧得像一个梦。

    好久,卫旸才隐约拽回一点意识,咽了咽干涩的喉咙,慢慢低头。

    光线都被他身躯挡住,小姑娘就睡在他的影子里,轻软得像一朵云。螓首软软地抵在自己左胸口,两排睫毛卷翘浓长,安静地合着,暗影浅浅,又因离得近,一根根都清晰可数。

    早间的红衣已经被她换下,整齐地叠好,放在枕边。

    晚饭时那个翩然跃动的身影却擅自跃入脑海,叫他不禁想起三年前那场笄礼,小姑娘也是这般一身红装,娉婷立在海棠树下。

    彼时海棠似火,灼灼欲燃,他却莫名看不见。

    有同样感受的不止他一个,光是周围观礼的人群里头,就有好几人,从眼神就能看出来。

    有聪明的,知道将那些不该有的心思统统收回肚子里。自然也有那蠢钝的,笄礼还没结束,就开始在底下交头接耳。

    起初还好,只赞叹她的美貌,说什么“不愧是四公主,芙蓉面,杨柳腰,姿色堪比凤尾牡丹”。可越到后面,就越不入流,实在刺耳。不等礼成,他就命人将他们拖出去,断了舌头,让他们彻底安静。

    可他的心情到底是毁了,以至于后来再见到她,也没什么好脸。

    只是凤尾牡丹长什么样?

    他不知道,却很好奇,听说宫里进了种子,就寻了个深谙此道的花匠帮忙栽培。

    等到花开,旁人都赞叹不已,他却没什么兴致了。花色确实不错,只是跟她比,还差太远。本想直接扔了,忖了忖,还是让移去御花园。

    毕竟是被说成像她的花。

    小姑娘很衬红色,生得更是比花还娇。可那场笄礼过后,她就再没穿过鲜艳的颜色给他看。连自己给她送去的衣裳,她也收起来,碰都不碰,也不知在跟谁赌气。

    他原以为,只是自己送过去的衣裳不合人心意,后来才知,那日被他断舌的几人,有一个是奉天殿里的皇子伴读,曾跟她剖白过,又是送花,又是苦诉衷肠,常惹得她脸红心跳……

    卫旸不由冷笑,心头熊熊冒火。

    屋外忽地一声鸦啼,小姑娘皱了皱眉,不耐烦地将脑袋往他怀里歪,蹭着他胸膛,撒娇般糯糯地唤:“既白哥哥……”

    唇角微微勾起,像个清甜的小菱角,兰息从两瓣嫣然中吐出,隔着衣裳也能灼烧他的心。

    他一下愣住,搭在她身上的手不自觉收紧。

    方才还滔天的无名火,就这么“滋”地一声,散了个干净。

    只剩胸口被她额头抵住的那块拳大之地,在寂静长夜里,似有若无、却也格外猛烈地跳动。

    仿佛正有一个不为人知的春日,在他身边悄然绽放。

    而他也终是敌不过那片无边春色,在她一声又一声嗡哝的“既白哥哥”中,低下头,贴着她耳朵,拿气声哄:“我在。”

    无奈也温柔。

    说完,又情不自禁啄了下她白皙柔软的耳垂,含在口中。

    温软入口,芬芳满心,是世间最甜的糖,也是最毒的药,令他胸口剧痛难担,却又甘之如饴,久久不愿离去。

    直到小姑娘难受得哼唧了声,他才猛然醒神,飞快昂起头。

    从来镇定自若、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太子殿下,这一刻却呆怔在原地,什么主意也没有,只盯着那双簌簌轻颤、随时都会睁开的眼,紧张得额角濡濡淌下一滴汗。

    第15章 祈愿

    还好,小姑娘并没有醒过来,只是在他胸前蹭了蹭,便继续昏然睡去。

    卫旸长长吐了一口气,紧绷的腰背也松散下来,颇有一种绝处逢生的欣慰。不过是躲过了她的追问罢了,竟也能把他高兴成这样?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没出息了?

    他自嘲地提了下唇角,俯下身,轻手轻脚地将人安置回榻上,仔细盖好被子。

    十八岁的少女,诚如豆蔻初长成,曾经的娇憨经岁月精雕细琢,化作难以遮掩的妩媚。即便褪去妆容,五官和骨相还在那里摆着,多看一眼,就好看一点。

    惊的是他的心,动的是他的魄。

    他竟生出几分留恋,钉子似的扎在原地,什么也不做,就这么干干看着她,看了很久很久。久到连他自己都要以为,今晚他们的确发生了什么。而他也只是一个心头万般不舍、又不得不离开的男人。

    *

    华相寺。

    慧贤方丈近来有场重要法事,需提前沐浴焚香,闭关三日。

    今日是最后一天,他从静室出来,正想去看看明日法事的用具可都准备齐全。刚拐过月洞门,就被大雄宝殿前的男人愕住了脚。

    他应是漏夜策马急赶来,鬓角尤沾着露水,衣裳也透出几分湿冷的寒潮之气。

    他却仿佛不知,只默然站在大雄宝殿前,还是不进去,只隔着一整个大殿的距离,朝殿内佛像无声数着手里的一串奇楠。

    凤眼轻合,侧影清隽,似玉般明亮,如松般英逸。

    都说当朝太子目下无尘,最是清高,在皇帝面前都没什么好脸。可每每来寺里参拜,他却虔诚至极,不着华服,也从不端皇族的架子。

    今日也是一样,白袍如雪,不染浮华。墨发只用一根乌木簪定住,大半披散在肩,被月色浸润得清贵高华,比他们这些斩断七情六欲之人还有一种返璞归真之感。

    只是这念珠拨得,到底没有他往日那份淡然。

    倒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心虚了,在借经文努力压制自己体内的心魔。

    慧贤不由想起五年前,第一次见到他的场景。

    那天正是腊八,帝京大街小巷都张灯结彩,准备过年,连空气里都弥漫着祥和气氛。

    他受宁国公夫人邀请,去府上小住一段时日,为来年诵经祈福。

    起初一切都无恙,府上照常升灯起居,吹灯安置。他在客房抄了会儿经文,也准备歇下,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吵闹声,原本已经熄下的灯火也逐一燃起,直到东方破晓也没停歇。

    出家人不问俗事,他也没去打听,吹了灯便歇了,只在次日,于府上佣人的谈话中偶然听说,章家长房那个失踪了快一年的外孙、当朝的皇长子回来了。

    这原是天大的喜讯,合该大张旗鼓好生庆贺一番。可国公府上下却都讳莫如深,别说庆贺,连过年的心情都没了。不仅将事情摁下,没上报禁中,还打死了几个多嘴的丫头。

    造孽。

    他于佛祖门下清修多年,常怀济世救人之心,实在没法坐视不理。当晚,他为那几个无辜之人超度完,便径直去找章老太爷,欲劝说他们莫要再以一己之私,妄生杀孽。

    可他还没进去大堂,那位章老太爷便手拄龙头杖,带着一家老小从堂屋里出来,直奔偏院——那位皇长子的住处。

    举家数十余口人,上至耄耋老者,下至襁褓婴孩,全都在,把不大的院子挤了个满满当当。

    待屋门打开,他们便齐刷刷跪了下来,由老太爷领着,向门里那位少年磕头。

    “望殿下开恩,饶过您的姑母,也饶过我们吧!

    “您母亲的事,曾外祖父心里也不好受,这么多年都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可人到底是要向前看的啊,事情已经过去,人死不可复生,活着的人还得活下去,您又何必穷追不舍?便是您母亲还在世,也不希望殿下为了心中一点仇恨,连骨rou亲情也不顾了。

    “曾外祖父我如今也是黄土埋脖之人,不能再为殿下做什么。但只要殿下肯放过您姑母,放过章家,无论什么要求,曾外祖父都答应您。便是您要那东宫之位,曾外祖父豁出这条命,也一定拥您上去。”

    老太爷的话一落地,院子里的“饶命声”便响成一片,夹杂着婴孩的啼哭。

    有那哭不出来的,还被自己母亲狠狠掐了一把,硬生生把眼泪逼了出来。

    彼时寒意萧萧,砭人肌骨。

    檐下的灯笼在风雪中摇晃不定地打横飞起,流苏纠结纷乱,灯光也明暗不定,仅剩的一点明亮也叫满院的哀嚎声浸泡得分外凄凉,仿佛随时都要随风而去。

    那少年站在灯下,一声不吭,扫了眼满院的“血脉至亲”,便拔腿往院外走。

    院子里又是一阵哀嚎,更加凄厉。

    他却无动于衷,一张脸叫暗红灯光映得赤红。五官线条较现在要稚嫩些,人也没练出沉稳老练的气度,什么情绪都摆在脸上。矜骄又桀骜,有着如何也不肯弯曲的脊梁。

    怒气冲冲的模样,似要和他们同归于尽。

    直到章老太爷颤颤巍巍站起,高声朝他喊:“殿下不顾念血脉亲情,难道连那丫头的性命也不顾了吗?”

    少年才豁然停下。

    众人皆一脸茫然,不知他在说谁?

    老太爷也没解释,一双老眸虽已昏花,可依旧灼灼有光,隔着大半个院子径直望着他的背影,平静追问道:“殿下这么要强,在外辛苦熬了一年都不愿回来,眼下肯来寻我们,不就是因为实在没钱,给那丫头治病?今日您要是就这么离开,不就前功尽弃了?

    “殿下身强体健,受点苦不觉得如何,可她呢?都已经烧了两天,再不看大夫,只怕连年关都熬不过去!

    “殿下难道当真忍心看她因为您一时的气盛,而惨死在您面前?”

    ……

    “深夜贸然造访,给方丈添麻烦了。”

    清冷的声线划破寂静的夜,慧贤冷不丁从回忆中惊醒,望着面前淡漠清贵的男人,五官还和记忆中一样,却又那么不一样。

    他不禁恍惚,一时间忘了回话。

    卫旸也没将他的失态放在心上,只看了眼客房方向,道:“云雾敛之事,多谢方丈出手相帮。他可有给寺里添麻烦?若是有,孤替他跟您赔个不是。”

    慧贤合掌念了声佛,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殿下客气了。”

    出家人不打诳语,看了眼他手上那串奇楠,慧贤又直言不讳道:“老衲应当说过,殿下身上的杀孽太重,穷尽一生怕也难以消除,诵经修庙也是无用,不如早日放弃执念,皈依佛门,或许还有一线希望,为来世修个善缘。佛曰,一念放下,万般自在。”

    他是真心规劝,希望他放过别人,也放过他自己。

    卫旸却笑了,盘弄着手里的奇楠,道:“孤不是在为自己。”眸光隐约温柔。

    慧贤微讶,以为自己看错了,正待细瞧,他已转身离去,只丢下一句:“若是得空,也烦请方丈为舍妹诵经消灾。”

    慧贤一愣,这才想起近日京中流传的一段真假皇嗣的传闻,心中颇为震撼。

    前些年,因今上有意皈依佛门,太后盛怒之下,将京畿一带的庙宇浮屠都悉数拆除,僧侣也被赶被撵,尽数凋零。唯有他们华相寺,在东宫庇佑下,幸免于难。

    不识卫旸真面目的人,以为他是君子之风,日行一善;而知卫旸的人,只道他是想给自己今生所造杀孽寻一个善果。慧贤属于后者,除此之外,他至多就认为,卫旸是在给那位云施主寻个避难所。

    而今回头再看,竟是都会错了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