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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如两起惨案发生之后的第二天,《正言报》上登载新闻,说“中国银行上海分行已全力调拨幸存员工,保障正常营业。国难当头,于孤岛坚守岗位,实属难能可贵,赢得广大市民赞许。” 褒奖是给了的,但在过去的这两月里,发生了一系列针对银行业的暗杀和爆炸袭击,重庆方面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要为留守上海的职员提供任何保护,甚至让他们就那样住在沪西极司菲尔路上,距离和平政府特工总部仅仅 20 个号码的地方。 也许,这些依赖薪金生活的中低层职员,对南京和重庆两方面来说,只不过是台面上可以被牺牲掉的筹码而已。 林翼并没有跟她要一个答案,他只是在初降的夜色中看着她,目光从她的眉眼,鼻梁,一直落到她的嘴唇,而后浅浅地,却又缠绵地吻她。她也投入他的怀抱,任由自己沉湎其中。西装已经脱了,枪套式背带勾勒出他身体的轮廓,两个人离得那么近,她如此真切地感觉着他的心跳和温度,似乎只有这样才可以不再去想那些无法解答的问题。 “船已经安排好了。”他忽然对她说。 她喘息着看着他。距离她回到上海,再一次找到他,真的就是四个月,他对她说过的。 “你本来就打算这时候走的吧”她轻声地问。 “嘘……”他伸手拨开她的额发,食指贴到她嘴唇上。 “嘘……”他说,而后再一次吻她。 他也觉得她是最合适做这种事的人,目标明确,坚决,冷酷。 但对他来说,哪怕她只是不想看着他被暗杀,让他换一种更高尚却也更缓慢的死法,也是无所谓的。她为了他回来,与他度过这一段短暂却美好的时光,就已经足够了。 第94章 葵姬 离开公事房,林翼带着钟欣愉去赴许亚明的约。 先是回了公共租界,在丽都花园吃饭。森山和鹤原都来了,还有傍晚在公司见过的那几个日本人。 席间交谈,钟欣愉才知道这几位都属于一家名叫诚达的公司。 她记得之前在钨砂生意的合同里看到过,“诚达”是最终的买方。她也查过其背景——1939 年在上海注册,名义资本一亿日元,实力雄厚,分支遍布日占区各地,表面上又都只是一些做进出口贸易的办事处。 那几个日本人与许亚明相互敬酒,谈笑风生,言谈间像是认得许多年了,关系很亲近。 钟欣愉看着他们,在心里描画着一个网络——明华四处收购物资,棉纱,矿产,粮食,西药,然后再转手卖给诚达,表面上看起来只是民间往来。至少要自诚达往上再推一层,方才是隐匿在背后的军方势力,以及真正的资金来源。 而这一层,只有她和林翼继续深入,才能弄清楚了。 吃的是中国菜,坐的是圆台面。 鹤原就在她旁边,她与他聊天,提起最近发生的那些暗杀、爆炸、绑架,玩笑说中储行里有同事在写字台底下贴出入平安的道符。 “钟小姐不怕吗”鹤原问。 钟欣愉缄口,看一眼坐在另一边的林翼,说:“……事情总不能不做,要是鹤原先生帮忙,把我调到虹口去就好了。” 中储行的顾问室就设在百老汇大楼对面,与宪兵队总部隔窗相望。 但鹤原只是笑说:“各国领事已经在交涉,混乱也就这一阵,外汇科仍旧需要钟小姐,而且我已经跟上海分行长提过,把你科长的位子落实了。” “那倒是好!”钟欣愉做出欣喜的样子,添了酒敬他。哪怕只是一步,也是往前走了。 这一番对话,林翼当然也听到了,隔着鹤原朝她望了一眼。她此刻说的做的都和他们之前约定的不一样。她是答应过他要走的。 吃过饭,一行人离开丽都,又去小东京的银映座。 那地方原本叫中央大戏院,是个放电影的剧场,如今也已经卖给了日本人经营,专司歌舞伎表演。这几天,正有一支从日本过来的全男班在此驻场,门口贴着大幅广告,霓虹辉煌,人流如织,沿街停满了汽车。 许亚明定的是包厢位子,视野很好,看得见其余的楼座,以及楼下的观众。这地方距离陆军宪兵队总部和海军陆战队司令部都不远,在座的有不少穿着军装。 演出开始,剧场里的灯慢慢暗下来,舞台亮起,只见层层叠叠的布景,画着工笔松、竹、梅的图案,像一个异世界的空间。两侧挂着黑色御帘,后面是乐队席,传出太鼓、竹笛和三味弦的声音。 舞伎走上来,手持一柄金扇,身上是华丽繁复的十二单,平板的一张脸,从发际到后颈抹得雪白,乐声和动作都有些诡异,穿枷戴镣似地。 钟欣愉走了神,鹤原却很爱看这个,低声给他们解说:“台上这一位是葵姬,那一位是光源氏。两个人少年成婚,素有隔阂。直到葵姬病重,才终于打开心扉,但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这一段讲的就是这个……” 说话间,又有另一个角色上台,鹤原继续介绍,说:“那是六条夫人……” 林翼听着,望向钟欣愉。周遭光线暗淡,他与她静静对视了一秒,忽然感觉这剧情竟与他们此刻的处境有种荒诞的契合。 回神过来,却见森山也正看着他们。 “歌舞伎和京剧是异乡故知,听说林先生从前也是学过戏的”他问林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