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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云路(科举) 第93节

    “过来坐,先陪朕下一局。”景德帝没有坐在御案之后,正坐在棋盘旁边。

    沈伯文闻言应声:“微臣遵旨。”

    自从景德帝上一回发现沈伯文下棋的水平真的不怎么样之后,便对揪着他下棋这件事儿非常感兴趣,时不时地叫过来跟自己下两局。

    事实上,他已经尽力了,但还是输多赢少。

    已经不止一次碰上景德帝身边那位刘大监微妙的,不忍直视的眼神了。

    果不其然,这一把又输了。

    景德帝放下棋子,笑了起来,虚点了点他,这才道:“你看这也是个心有成算的,怎么这般棋艺不精。”

    这个动作对于景德帝来说,称得上是有几分亲近的,刘用随侍在他身后,看在眼中,又将这位沈编修在陛下心中的地位往上提了提。

    过完赢棋的瘾,景德帝才说起正事来。

    “将你外放到兴化府,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不过话音刚落,就不自觉的咳了两声。

    刘用赶忙将温茶端了过来,景德帝摆了摆手,表示并不想喝,让他先放过去,视线还放在沈伯文身上,等着他的回答。

    沈伯文略思索了片刻,才认认真真地开了口:“回陛下的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微臣在翰林院中是为陛下,为大周修书,而外放至兴化府,亦是为百姓,为陛下做事,都是同等的重要。”

    “没有什么不满?”

    景德帝眯了眯眼睛,手指敲打着棋盘。

    这句话不算温和,但沈伯文却并不慌张,他站起身,恭恭敬敬的行礼,随即道:“微臣不敢,亦并未不满。”

    看着他这不卑不亢的样子,景德帝在心中满意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道:“行了,起来吧。”

    到底还是欣赏他的。

    “我大周的通判,都有什么职责?”

    沈伯文依言起身,随即便迎来了这个问题,他不用多加思索,便语气平稳地道:“辅佐知州或知府大人处理政务,分掌兵民、粮运、水利、屯田、牧马、江海防务等事务,同时对州府长官还有监察之责。”[2]

    “说的不错。”

    景德帝听罢,缓缓点了点头,喉咙有些痒,想要咳嗽的欲|望被他生生压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他看着眼前自己所看好的臣子,沉声道:“兴化府最出名的是什么,你可知?”

    沈伯文听罢,当即便想到了一大堆,兴华龙眼、米粉、粿耍?

    不过用脚想都知道景德帝问的肯定不是这些吃食,于是沈伯文略微斟酌了片刻,才开口道:“据微臣所知,应当是银矿?”

    “不错。”

    景德帝颔了颔首。

    沈伯文心思急转,陛下不会毫无原因地提起兴化府的银矿,既然如此,他合理推测。

    难不成,是银矿出了问题?

    第八十三章

    从南苑出来, 沈伯文面色虽然未变,心中却沉甸甸的。

    回到家中的时候,晚饭已经摆好了, 一家人坐在一块儿用完饭,任由唐阔与唐晴将碗筷收走。

    老爷子默不作声地坐在上首,手中拿着烟杆敲了敲, 但是却没有点起来,沈老太太也一脸的不乐意, 只不过在霁哥儿往她身边走的时候,还是露出了个小脸。

    沈伯文身侧坐着珏哥儿,周如玉带着阿珠坐在对面的椅子上, 屋内的氛围有点沉闷。

    “老大啊。”

    沉默了好久之后,沈老爷子才慢吞吞地开了口。

    沈伯文闻声抬头,应了一声:“爹,您说。”

    “你马上就要外放,我跟你娘都是一把老骨头了,就不跟着你去了。”

    沈伯文“嗯”了一声, 心中叹了口气, 亦道:“应当的, 去福建的路途遥远,坐船加马车赶路怕是要三个多月, 儿子也不愿您二老如此劳累。”

    “要这么长时间啊?”沈老太太闻言就皱了眉,紧了紧自己怀里的霁哥儿,“我小孙子还这么小, 路上那么辛苦, 万一累病了怎么办?”

    反正她是怎么都不愿意让孙子孙女跟着过去的, 听说那边气候也不好, 虫子也多,又湿又热,别说跟他们广陵府老家比了,京都都比不了,要不是大儿子说了好几遍,是皇帝对他的看重,好歹又是从正七品升到了正六品,她都要觉得这是被贬了呢……

    他年纪见长,去外头受点儿苦,瘦点儿磨炼都行,可自己的孙子孙女们跟过去受苦算怎么回事儿啊?

    老爷子一看自家老妻的脸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但他心中也有同样的忧虑,虽然霁哥儿现在看着还算健壮结实,但养孩子可是件费心的事儿,能不能站得住还不一定……

    自己与老妻先前也不是没有别的孩子,可还是夭折了两个之后,才得了个站得住的老大。

    于是不等长子回话,他就说起另一件事儿来:“霁哥儿的事儿等会儿再说,珏哥儿的事怎么办?”

    沈伯文闻言,侧过头看了看坐在身边的长子,见他抿了抿唇,对自己点了点头,便温和地拍了拍他的肩。

    这件事,他在旨意下来的当天,已经跟珏哥儿商量过了。

    毕竟他现在日渐长大,不能再将他当做小孩子一般看待,事关他日后生活在哪里,学业如何继续,都要征求他自己的意见。

    虽然最后的结果是最合适的,但他还是有些心疼珏哥儿的懂事。

    于是沈伯文收回手,顿了顿才开口道:“珏哥儿跟我,还有他娘的意思是,就让他继续留在京都,留在谢家族学读书,若是去了兴化府,一来是不知那边的夫子水平是否有谢家族学这边的好,突然换学院,换老师,我怕是公务繁忙,不一定能顾得上教导,定然会耽误了珏哥儿的读书进度,二来,珏哥儿留在京都,也好替我们陪着您二老。”

    他这话一出口,沈老爷子与沈老太太顿时都面色放晴了。

    沈老爷子点着头,颇为赞同地道:“这话说得是,怎么都不能耽误了珏哥儿读书,至于我跟你娘,倒也不用陪着。”

    老人家分明是高兴得很,口头上却还要逞强。

    不过老太太高兴归高兴,可还没忘了方才关于霁哥儿的事儿,又忍不住问了一遍。

    沈伯文刚想说什么,周如玉却抬起头,面容温和地道:“娘,霁哥儿现在还小,离不开亲娘,您放心吧,我们路上定然会小心照顾好他的。”

    沈老太太的眉毛顿时飞了起来,瞪着大儿媳妇儿,“他离不开亲娘,你也留下来不就行了吗,让老大自个儿过去!”

    这话说的有点儿没道理,沈伯文便道:“娘……”

    结果他方才说了一个字,就被妻子温柔的目光制止了,随即她便自己开了口,语气依然温柔,却坚定有力:“娘,儿媳不能不跟着相公过去,相公如今已是官身,到了兴化府,自然有上官与下属们,而那些人的后宅女眷们自然也需要应酬,这种事只能我出面,娘若是要我留在京都,相公便少了这份助力。”

    这话里的门道沈老太太听不明白,但是她能听明白的就是大儿媳妇儿如今已经变了,也不知道是跟着她师娘学的,还是觉得自己已经是官家娘子了,说话也硬气起来了,也不把自己这个做婆婆的放在眼里了!

    她本能地想要像从前在桃花村中那般,对她大声疾呼,强硬地让她留在京都,不许跟过去。

    但对上周如玉那温和中透着坚韧的目光时,但不知怎的,那些话却像是堵在嗓子眼儿了一样,怎么都说不出来。

    “你……你……”

    你了半天,最后扔下一句底气不怎么足的狠话来:“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娘,大儿子就不管了是不是?那你就跟着去!”

    她这话刚落,沈伯文便瞧见自家娘子的眼眶登时红了。

    孩子永远是做父母的软肋,沈老太太这话,着实太过分了些。

    沈伯文皱了眉,先向自家娘子投去安慰的视线,随即便看向沈老太太,正色道:“娘,话不是这么说的。”

    其实沈老太太刚才说完狠话,自己也后悔了,大儿媳妇儿平日里做的都挺好的,自己也是气急了,见不得她顶嘴,才说了这话,此时一听大儿子也要替他娘子说话,那点儿微弱的后悔顿时又飘到九霄云外去了。

    只不过她刚抬起头,打算跟大儿子呛声时,对上他肃然的目光,心气儿又弱了下来。

    沈老爷子在一旁看得分明。

    长子如今已经做了三年的官,听说还经常陪伴在皇帝左右,早就已经不是那个见了人还有几分腼腆的秀才了。

    他现在见识又广,年纪越大,气度日渐稳重,在家中说话的分量也越来越重,就连自己这个当爹的,也要时不时听从长子的意思,只有老妻啊,还当还在桃花村呢。

    沈伯文不知道爹娘在想什么,他话中并没有带上太多的情绪,虽然因为方才老太太的那句话,心中的确很不高兴,他目光平静地看向眼神有些飘忽的沈老太太,道:“娘,珏哥儿留在京都,是出于他自己的意愿,您也是当娘的,应当能体会如玉的心,怎么舍得与儿女分隔两地?”

    他说完这番话,沈老太太半晌没有回应,屋内的气氛多少有些凝滞。

    只有霁哥儿咿咿呀呀,不明所以的童声。

    沈老爷子本可以为老妻解围,但他也觉得她方才那些话有些太过了,心中摇了摇头,便没有开口。

    “行了行了,是我说错话了,以后不说了。”

    沈老太太等了半天,都没能等来老头子接话,终于明白过来,没人帮自己的这件事实,心不甘情不愿地小声说了句。

    “娘说的哪里话。”

    周如玉没等相公再说什么,面上已经恢复了以往的平静,接着又道:“若是没有旁的事,儿媳就先回房收拾东西了。”

    沈老太太装作没听见,还是沈老爷子点头应了:“行,老大家的,你去吧。”

    “儿媳告退。”

    便带着三个孩子先行离开了。

    自古婆媳关系难搞,沈伯文已经不是头一次体会到了,尤其像是沈老太太这样的婆婆,你说她吧,她也没什么坏心眼儿,也没做过什么故意磋磨儿媳妇儿的事儿,但不说她吧,又经常会出一些昏招,说些胡话,没达成自己的目的就算了,还平白无故地伤了别人的心。

    他不由得头疼起来。

    此时屋里只剩下他与老两口,他想了想,幽幽地叹了口气,面上露出一丝疲惫来。

    沈老爷子注意到了,不由得开口问道:“怎么了?”

    沈老太太闻言也看了过去,倒是有点儿愣住了,自家这个大儿子,自从他病好之后,就从没有露出过这种神色,留给他们的一贯是可靠稳重的模样,这还是她头一回见到他这般神态。

    “爹,娘……”

    沈伯文又叹了口气,揉了揉太阳xue,才苦笑一声,缓缓地开了口,“都说父母在,不远游,此事说来说去,都是儿子没本事,不能留在京都侍奉爹娘,方才惹了娘生气,都是儿子的错。”

    沈老太太想说什么,被他给堵住了:“娘是心疼霁哥儿,怕他在路上受苦,也心疼珏哥儿,担心他离了爹娘太过可怜,儿子都懂,娘都是好意。”

    他这般软了语调说话,是沈老太太从前没见过的,不知不觉的口气也软了下来。

    “你……明白就好,我这个做娘的,怎么会害你们?”

    “儿子明白。”

    沈伯文点点头,才接着道:“儿子自然明白娘的好心,知道娘不过是刀子嘴豆腐心,嘴上厉害,心里是疼儿媳妇儿的,只是您一直这样,可是会吃亏的。”

    “行了行了。”

    听到这儿,沈老太太又不傻,已经反应过来了,不由得白了儿子一眼,没好气地道:“别拐弯儿抹角的了,知道你媳妇儿是个好的,方才我那……不是舍不得霁哥儿吗?”

    老太太这也算是说了心里话,沈伯文收了方才的落寞模样,闻言便笑了笑,又道:“知道娘心里门儿清,不过儿子此番去兴化府任职,的确需要如玉相帮,这倒不是诳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