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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多了生死,便做医者济世。 如今已是离开京畿的第十年,久到他快要以为这是两世为人了。 十年回春堂的医者生涯,他收敛心性,习惯了温和待人,习惯了素色衣衫,也习惯于用己身所学为世人医治疾苦,而后应他们一声痊愈的笑颜。 可他身上依旧还保留当年的痕迹。 仇恨铭刻在心,逝者魂灵也常入梦。 他小心翼翼,步步为营。 原以为他会活成一把复仇的刀,所有的安宁不过是他韬光养晦时为自己镀上的一层华丽伪装。 剖开了那纤薄一层,内里早已血积刀柄,锋利而难掩腥气。 他静寂十年,早已没有了软肋。 可是,今日方知,并非如此。 祁铭之放下药碗,脑子里是芸京墨的那一句“该做的就去做,不要怕把我牵扯进来”。 他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 “对不起,这次是真的要把你牵扯进来了。” 他低眉,像是在自言自语,又道。 “不过,这次的对不起是真心的。” 他已经不能再等了。 祁铭之利落起身,走到桌案旁,就着方才写药方的笔墨悬腕起笔。 虽然以芸京墨的身体去见人并不方便,但是也有可以做的事情。 “枳香。” 搁下笔,封好了信封之后,祁铭之开口叫人。 枳香应声而入:“小姐。” “替我做一件事,这封信送去鹤归楼对面的茶馆,交给店主人。” “哦,好。” 枳香接过信封,辨认着上面的字体。 “常……瑾泽亲启。这是谁啊?小姐怎么会给这个人写信?” “没什么,”祁铭之随口道,“听闻这位素有才名,以文会友罢了。” 自上一次常瑾泽在草堂与芸京墨见了一面后,这人像是在等着他似的,故意露出破绽。 祁铭之只让阿陌一查,便清楚了他落脚的地方。 一直没招惹他,是想以自己的身体去见他,好探清楚他此行的目的。 但再等下去只怕变故更多。 情势所迫,无论是靠着师出同门的关系,还是凭二人多年前的那点旧怨,此人都该见上一见。 此时,鹤归楼门口。 芸京墨惊疑不定地将顾珏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几乎带着几分呆滞询问: “你被人叫去瞧病?” “昂啊。”顾珏以手掌给自己扇扇风。 “见到……病人了?” “见到了啊。”顾珏一皱眉,“你今天怎么回事,怎么话这么多?” 以往听到有人生病不是立即收拾药箱就要上门问诊的吗? 顾珏带着几分狐疑看她。 芸京墨却是带着几分悲凉开口: “你刚刚说……是仵作?而且,病人眼睛又红……又肿?” “是啊,说是突然起的,我看也不像是上火了啊,哎你问这么多你自己去瞧瞧啊。” 正说着便又伸手上来拉她。 芸京墨倒退几步,当即抬手制止。 “我问你,他是不是说头痛眼睛痛,先是头先痛起来的,然后眼睛还酸得很,然后,然后有些睁不开……而且,身上还会长出一块块的白色斑点,像是藓,藓那样!” 芸京墨大喘着气。 顾珏猛地停住,上来拉的动作愣在原地,怔怔看着她,嘴唇翕动两下,两个眼珠子骨楞楞地: “你怎……怎么知道?” 完了。 芸京墨浑身汗毛倒立。 再出口的时候声音全然哑了。 “快!召集现在回春堂能叫得动的所有人,药农帮工都行!!立刻清点出清瘟药材,腾出几间库房撤出所有人,准备干净的纱布,要烧开的热水——” “等……等等!” 顾珏也被她这一连串的反应传染了,汗涔涔的脸又白了几分,终于出声打断了她。 “这病……是什么洪水猛兽吗?” 顾珏脸上毫无血色,声音也随之低了下去,“我以前……可从来没在医书上……看到过这种……” 芸京墨此刻紧张极了,哪里顾得上这种质疑? 她猛地转头:“你碰他了吗?!” 顾珏明显底气不足了:“没……没有……” “那就赶紧去做!”芸京墨叫道,“现在立刻去!把第一个发病的带走,所有和他接触的人都要一起,抬人的时候隔着巾帕不要和病人有任何肢体直接接触!” 饶是顾珏方才没反应过来,此刻听了这一番也清楚了。 眼下“祁铭之”的架势,分明是应对瘟疫的举措。 “可是……”顾珏欲言又止,被芸京墨一记眼刀定住,“这么大的事情……得官府出面。” “而且……你都没看过,怎么确认这是,瘟……瘟疫……” 顶着芸京墨如面大敌的眼神,顾珏犹犹豫豫,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 芸京墨怔怔看着他,这一口气蓦地xiele。 是啊,这才是最难的地方啊。 和她之前顾忌着,不敢告诉别人即将有时疫来临一样。 就算是到了此刻,在这场灾难还没真正走到人们眼前,带来大片死亡和恐慌之前,有谁会愿意相信这么一场病的巨大破坏力呢? 芸京墨这时候才发现,她此刻人在祁铭之的躯壳里是一件多么值得庆幸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