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上仙三百年 第4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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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玉精 马车里人不少, 氛围却并不很好。 萧复暄依然不爱坐着,倚站在老位置。 方储同医梧生坐一边,他从上车就靠着车壁“死”过去, 一副要睡到昏天黑地的模样。 宁怀衫同乌行雪坐在一边, 瘦瘦一条靠在角落, 他颈上的剑疤又开始痛了,摸上去湿湿软软的, 似乎又要裂开口子。 他被这反复发作的旧伤弄得窝火,无处发泄,便斜睨着医梧生, 毫不客气地说:“你不是还有一些缺憾事么?怎么着, 又不憾了啊?” 医梧生一脸赧然道:“惭愧。” 他好奇心是真的重, 凡事总爱刨根究底, 颇有点文人迂气。但若不是这性子,他也琢磨不出那么多新的丹方。 以前碍于在花家的身份地位,总要顾全大局、要稳如泰山, 他还会克制一些本性。现如今时日无多,倒是真的做到了随心所欲。 宁怀衫本来就是支棱起来扎他一下,见他只羞不恼, 又觉得没意思,瘫了回去。没过一会儿, 就开始搓他脖颈上的剑疤。 他本来就瘦,靠在角落更显得委屈巴巴。 医梧生看了一会儿,忍不住问:“你这疤——” 宁怀衫登时凶神恶煞:“要你管?” 那伤痕毕竟是当年医梧生留的, 虽说仙门弟子除魔卫道天经地义, 但这会儿他看宁怀衫那样,又忍不住犯了cao心病。 医梧生问:“是又疼了?” 宁怀衫:“不疼!” 医梧生:“我这有一点药——” 宁怀衫:“不吃!” 医梧生还要开口。 宁怀衫:“再说话你死了。” 他骂起人来一向无所顾忌, 话不过脑,说完才意识到这医梧生确实离死不远了。 他居然有一点点心虚和理亏。 医梧生愣了一下,笑笑没说什么,依然从药囊里摸出了一粒丹药。 宁怀衫更理亏了。 他再一抬头,就见旁边闭目养神的城主半睁开眸看了过来,顿时偃旗息鼓,一把抠了医梧生手里的丹药,硬噎下去。 咽完,他伸长了桌案下的腿,抵着方储的脚传音道:“别装睡了,快救场。” 方储闭着眼一动不动,半晌传音回了一句:“不。” 方储之所以上了马车便开始装死,就是因为当马车帘子一放下来,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来大悲谷的时候,还是这辆马车,还是这五个人。他们以为车里三个是照夜城的邪魔,一个是邪魔约束下的傀儡。他们占上风。 而仙门弟子医梧生一根独苗,夹在群魔环伺中,那是要完犊子的。 眼下却不然。 医梧生并不是受绑架,而是自己主动要来的。傀儡也并不是真傀儡,而是真天宿上仙。他们城主也不再是单纯的城主了,还是仙都的灵王,跟天宿齐名的那种。 五个人,三个沾了仙,他和宁怀衫才要完。 更何况落花山市的旧址,现今已经变成了魔窟照夜城的入口。他俩带着这一车仙回去,也不知算通敌还是算造反。 去哪儿不好,为何偏偏是落花山市…… 方储在心里呕了一口血。 刚呕完,就听见了他们城主带着困意的倦懒嗓音。 “萧复暄。”乌行雪道。 倚在门边的人转眸看过来。 乌行雪问:“你不坐么,明明有位置。” 一句话,装死的方储和虚弱的宁怀衫瞬间睁开眼。 这马车确实够大够宽敞,一边坐三个人也不成问题,有问题的是他俩。 医梧生和乌行雪都坐在里手,他俩一人一边坐在外手,那天宿上仙若是来坐,他俩就得有一个被夹在中间…… 宁怀衫当即一脚蹬向方储,传音道:“你赶紧挪过来,让天宿去跟医梧生坐!” 方储一脚蹬回来:“我挪过去,然后咱俩把城主挤在角落,你疯了?” 结果方储力道歪了,蹬的是乌行雪。 乌行雪摩挲着暖手炉,开口道:“我疯不疯不知道,你俩倒是真的动静有点大。” 方储:“……” 方储小魔头当了几十年,头一回红了脸皮。他无话可说,只能逼视坑害他的罪魁祸首宁怀衫。 宁怀衫一看自己行径暴露,也不敢在乌行雪身边呆了,当即一个箭步窜去了对面。 乌行雪:“……” 他没好气地问:“你跑什么?” 宁怀衫挨着方储坐下,他总不能说“我怕你”,只能讪讪道:“我给天宿让位置。” 说完,马车里静了一瞬,城主和天宿同时看了他一眼。 宁怀衫:“……” 他觉得自己这话必然有问题。但他不明白问题在哪,斟酌片刻,决定捂着脖子装惨糊弄过去。 他哼哼道:“城主我脖子疼。” 乌行雪心说你怎么不是嘴疼。 他一抬下巴,不紧不慢提醒说:“你捂的那边已经开始结疤了,你可以往下挪一点。” 宁怀衫:“……” 医梧生那颗丹药确实厉害,一颗下去其实已经不疼了。但他既然装了,就得硬着头皮装到底。 于是他默默把手指往下挪了几寸。 城主依然没有放过他,轻声道:“挪晚了,现在那里也结疤了。” 宁怀衫撒了手,彻底装不下去了。 城主一贯很懒,说话都懒,很少这么噎他俩。宁怀衫被噎得十分委屈,极小声咕哝了一句:“我就让了个位……” 乌行雪心说他用你让了? 再说了,天宿上仙似乎天生不爱坐,又或者是不爱离人太近。就算乌行雪问了,就算宁怀衫主动让了,他大约也只会回一句“不必”。 来大悲谷时就是如此。 乌行雪目不斜视,看着讪讪的宁怀衫正要继续噎,却见余光里某个高高的影子动了一下。 长剑磕着腰挂发出极轻的响动,由远及近,另一个人的气息和温度骤然清晰起来。 萧复暄在他身边坐下了。 乌行雪忽然没了话。 于是宁怀衫见识了一道奇景,他家城主上一瞬还一身捉摸不透的气场,下一瞬就安静下去。 有点像他很小时候见过如今已经快绝迹的玉面狸,脊骨都绷起来了,挠两下下巴颏便偃旗息鼓。 下一瞬他又觉得,这想法比捉摸不透的城主本身还要吓人。 他想了想决定学方储,闭眼装死,万事太平。 乌行雪自然不知道他这活宝手下想了些什么玩意儿。等他某刻一抬头,就见对面三人闭着眼死成了一排。 “……” 他差点气笑了。 “笑什么。”萧复暄忽然开口。 乌行雪:“没什么。” 他从对面收回目光,将手炉朝袖里笼了笼,这才抬眸看向萧复暄:“先前听他们说,落花山市是几百年前的集市,如今已经没了。” 他第一次听闻这个地方,是医梧生说“凡间梦铃最早出自那里”,第二次听闻便是在云骇的诘问里。 他本该对那个地方全无印象,但不知是不是腰间挂着梦铃的缘故,提起“落花山市”这个名字时,他总会想到那种依稀但嘈杂交错的人语。 想必是个热闹的好地方,只可惜,现今已经成了魔窟照夜城的入口。 据宁怀衫说,那入口还是他当年亲手划进照夜城地界的。 乌行雪问:“那山市是如何没了的?” 萧复暄道:“突起山火。” 乌行雪:“山火?” 萧复暄“嗯”了一声。那是极久远之事,他回想片刻才沉声道:“那山市应当是三月初三开,传闻那年开市不久便起了山火,事出突然,火势太猛,无人来得及应对。” 落花山市每年都灯火连绵,热闹非凡。据说山火烧起来的时候,山外的人还以为像以往一样是山市上灯了。 那天十二里群山如火,就连山巅悬着的月亮都被映成了胭脂红。周遭百姓见了,指着那月亮说“那是红火的好兆头”。 后来整个落花台被烟雾笼罩,众人才惊觉不对,等到再赶过去,已经无人能进山了。 各家仙门试了诸多办法,引水入山,招云唤雨,那山火就是浇不熄。直到十二里落花台被烧得干干净净,再无东西可烧,它才慢慢熄止。 “那时候我尚未出生,但后来听过不少传闻。”医梧生睁了眼说道:“当时许多人觉得那不是普通山火,而是有人做了什么引得天道降刑。” 一听“降刑”二字,乌行雪便看向萧复暄。 倒是医梧生紧接着又说:“不是天宿降的,传闻说当年天宿上仙……唔,身负禁令,在极北之外呆了整整百年?” 身负禁令? 整整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