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上仙三百年 第15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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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找到了这里。” “这里?”封居燕依然满身缠绕着随时击发的剑意,眸光飞速扫过四周,“源头在哪?” “在人。” 乌行雪话音一落,周遭哗然一片。几乎所有仙门弟子都在那一瞬间打了个寒惊,感到了毛骨悚然。 他们下意识瞥向了身边众人,剑攥得更紧了。 封居燕见剑阵哗动,偏了一下头,正要喝令。就听乌行雪又说道:“有两个本不属于这里的灵魄,有违常理来到人世,占了本不属于他们的身体。这是引得邪魔祸乱四起的源头,我同天宿循着痕迹找来了这里。” “强占躯壳?那不就是邪术夺舍!”封居燕厉声说着,漂亮的凤目泠然转动,转头扫了一眼自家的弟子们。 乌行雪一直在观察她的神情,看到此刻终于眉心一皱,微微偏头,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对萧复暄说:“这位封家姑娘……有些奇怪。” “确实。”萧复暄低低应道。 这封居燕扫向身后的神情,仿佛正在观察自家弟子,看那其中有没有混进邪魔妖道。 那厉声的语气更像是一种试探。倘若真有夺舍之人混迹其中,在这厉声恫吓之下,或许会露出一丝马脚。 她从头到尾都没有流露出一丝心虚之色。 要么当真是滴水不漏,要么……就是真的不知? “看另一个。”萧复暄忽然说。 乌行雪眸光一动,落到了封居燕身后的封非是身上。 那是封居燕的兄长,也是封家长老。据说性情文雅,虽然天资不错,但众所周知体质偏弱,上限有限,所以比起家传剑术,更加醉心丹药符咒之术,与花家的医梧生交情不浅。 他从不觊觎家主之位,一心一意护着亲妹,所以兄妹俩感情甚笃。 此时,单从封非是所站之位也能看出一二。 虽然封居燕镇在剑阵之首,封非是被挡在她身后,但他也护住了meimei的命门要害,就像一道从不离身的影子。 而就在封居燕扫量一众弟子之时,封非是手指几不可见地动了一下。 “那是……”乌行雪极轻地动了一下唇。 “清除咒印。”萧复暄传音道。 那是乌行雪和萧复暄寻灵用的符咒,于方才的混乱之中落在他们二人身上。其他弟子包括封居燕自己都没有注意到。 唯有精于符咒之术的封非是察觉到了,还想不动声色地清除它。 就在符咒痕迹即将消失的瞬间—— 金鸣声起! 一道剑气直射而出,“锵”地一声横挡其中。 封非是悄然放出的清除之术刚好撞在剑气上,就见星火蓬然四溅,尖鸣引得所有人一怔,齐齐循声望去。 封居燕也猝然回头—— 封非是拧了眉,猛地蜷起手指。 然而已经晚了,众目睽睽之下,那两道寻灵咒印因为他的举动,反而在那一瞬间明晰起来,浮起一层血色光痕。 众弟子中,不乏有人知之甚广。尤其那符咒一亮,便好辨认得多。 于是有人脱口惊道:“这……这是寻灵……咒?” 那弟子话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所谓的“寻灵咒”就落在他们家主、长老身上。然而这时话已出口,再收不回来。 众所周知,凡间但凡用到寻灵符咒,总跑不出两种境况—— 要么是灵魄受创或受病,离了躯壳,游荡在外。 要么就是灵魄进了不属于它的躯壳,那便是世人常说的……邪术夺舍。 若是前者也就罢了。 若是后者,因为被夺的躯壳残留着冤屈怨恨,那咒印会泛着邪术才会有的血色红光。 封居燕、封非是身上正是此种。 眼见为实,那比千百句你来我往的说服和争辩都有用。 即便没有先前封居燕和乌行雪之间的对话,在场的所有弟子也会陷入这般死寂里——不管是不是邪魔祸乱的源头,这都是邪术夺舍。 无可辩驳。 那一刻,乌行雪和萧复暄看见了封居燕的神情,终于确定……她似乎真的不知道。 那位常被评价为“秀美如画又刚硬如刀”的封家家主大睁着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身上的寻灵咒印。 她鬓发微乱,绣着“封”字纹样的发带绑在脑后,缠在长发里,飘散风中。她低着头,肩背却笔直如刀锋。 如今,那刀锋正在轻颤。 过刚易折。 封非是看着她的肩脊,忽然想起不知多少年前,有人评价过他meimei的一句话——天纵英才,奇峰隽秀,秉性如刀但是……过刚易折啊。 他其实都快不记得那些了,毕竟百年之前、少年之时的事偶尔想起也只有浮光掠影…… 何况更早之前呢。 “阿燕……”封非是轻轻开了口。 封居燕猛地抬了眼。 那双凤目少时长露聪慧顽皮,后来成了家主,便多是稳重和凌厉。唯独在他们兄妹至亲聊笑之时,才会露出那些之外的温和娇意。 而此刻,那双眼里却没有上述任何,只剩下难以置信的茫然和震惊。 他这个亲妹不是好骗之人,自小就不是。 所以在封居燕开口之时,他便无可辩驳了。 封居燕说:“你我身上,为何会显出夺舍印记?” 她看着封非是被剑气挡下的手指,道:“如果没有这道剑气,倘若我方才不曾回头,你在做什么?” “我……” “你是要清除掉它吗?” 封非是咽下话音,良久闭眼道:“是,我会清除它。” 封居燕道:“所以你知道啊……” 她攥着剑的手指太过用力,虎口崩开了伤口,顺着剑柄淌下血来。她手指发着抖,剑就在震颤中轻轻嗡鸣。 她在嗡鸣里盯着兄长,问道:“所以方才的话都是真的,当真有两道不属于这里的孤魂野鬼,强占着本不属于自己的躯壳……” “我当是这千百人中混进了什么邪魔妖道。”封居燕一字一字仿佛含着血,道,“我还找得那么仔细,原来是你和我啊……” “这些,你都知道?” 封非是很轻地点了一下头,道:“知道。” 他当然知道。 因为最初的最初,就是他徘徊在封家高塔之下的续命阵中,在日复一日的阵局影响之下,不甘和遗憾越来越重。 某一日受了引导,带着亲妹早无动静的灵魄,一并到了另一处世间,成了那座“桥”。 第115章 易折 “所以, 小时候同你说过的那个噩梦。”封居燕喉咙哑了一下,停顿了好久才继续道,“究竟是梦还是真的?” 她很小的时候常做同一个噩梦。 梦见自己躺在一个昏暗的地方, 像一个四面皆墙壁的空屋或床榻。总有一个满身是血看不清脸的人来拉扯她, 想要将她推开、轰走。 那双手几乎要将她血rou抓下来, 痛得她在梦里嚎啕大哭。可那个血人哭得比她还凄厉,那哭声听得人又害怕又难过, 拉扯之下还会急得捶胸顿足。 对于当年的她来说,那是一个歇斯底里的疯鬼,是幼时摆脱不掉的梦魇。 她时常在夜半惊醒, 不肯承认害怕, 又不敢继续睡, 便跑去院门口坐着, 能看到外面提灯经过的巡夜弟子。 那些大弟子们问她,为何不睡。 她折一根小树枝,小动作地假装比划, 说:“我练剑,先生明日要查的。” 几乎所有人都被她骗过去了。乃至后来十年、百年,封家总流传着她少时天纵英才还勤学刻苦的传闻。 唯有封非是…… 唯有这个兄长, 会在她撑着下巴坐在门槛上,比划树枝假装练剑的时候, 走过来问她:“阿燕,你是不是睡不着?” 她起先也不承认。 后来有一次怎么都缓不过来,坐在门槛上还在哭, 便同封非是说了梦里的场景。 那是她百来年人生里屈指可数的眼泪。 她睁着红通通的眼睛, 带着浓重的鼻音,同最亲近的兄长说:梦里那个血淋淋的人如何推她、扯她, 如何弄得她满床的血还如影随形,如何哭喊着驱赶她,一会儿磕头求她,一会儿叫着骂她。不论她让到哪个角落,转往哪个方向,总是躲不掉。 封非是听完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陪她坐在门槛边,看了一整夜梦都城的月亮。 到最后她抓着树枝靠在门边,在快天亮的时候睡着了。闭眼前还委屈地嘟哝了一句:“那人为何总要赶我呢……” 如今想来,哪是恶鬼赶她。 分明她才是那个雀占鸠巢的恶鬼啊。 她看着封非是,回想着近百年不曾回想过的少时梦魇,字字如刀:“你我这两具躯壳被占时,也那样撕扯过么?” “那两个本该存活的灵魄,也是那样哭着、叫着、骂着的么?” “有那样捶胸顿足,急得哀求甚至跪地磕头吗?” 她本以为梦里的细节早已记不清了,没想到如今一字一句逼问起来,简直历历在目。 以至于她都快分不清,那究竟是梦见的,还是她真的见过。 “阿燕……”封非是叫了她一声,不知是想打断她,还是想安抚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