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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同夫君琴瑟和鸣 第43节

    女帝当年弑父后弑兄,手刃旧臣、血洗朝廷,新朝建立后亲自平定西北叛乱,时局稳定后又毫不手软地杀尽所有功臣……

    能踏着至亲骨血走向至高的人,断不会叫这个位置有半分落入他人手中的可能。

    而一个皇储,或者一个帝王身体有疾,将会潜伏着多大的隐患,这一点甚至不用细想。

    泠琅也不敢再细想,这西京真的不是人呆的,皇宫更是其中最极处。

    一道清丽声嗓打断了脑海中的天马行空,她闻声抬头,发现席上气氛有些微妙。

    这是?

    “逸之兄此言差矣,此处用‘发’字,才能显现幼芽破土而出之态,突出春雨之生机活力。而‘生’字着实平常了些。”

    说话的是一位女子,看上去不过双十年华,一声藕粉裙衫娇俏可人,双目炯炯,十分的灵动活泼。

    泠琅知道这是谁,太傅次女,姓苏,单名一个蕤,是京中有名的才女。名如其人,端的是欣欣向荣,活力满满。

    “苏娘子且听在下道来。春雨静默无声,皆是趁夜而来,天明便散。这一夜过后,才能见着满地嫩绿的景致,‘生’字才能凸显春雨浇灌,草芽一夜而生之惊喜。‘发’字便全无这点意蕴。”

    一位青年不卑不亢,侃侃而谈,他生得高大,更极其白皙,可算是面若冠玉翩翩公子。

    这人,泠琅就更熟了,正是刑部尚书长子,姓陈。

    十日前,她在江琮面前夸了句“男儿就要白玉无瑕”,结果陈公子的请帖下一刻便投身熹园池子,与清流中辗转沉浮。

    泠琅饶有兴致地望着他们交流。

    二人左一句“逸之兄太过死板”,右一句“苏娘子莫要局限”,引经据典,妙句频出,实实在在地贯彻了推敲之精神。

    她看得津津有味,众人也津津有味。诗会若光是写诗——拍马屁——再写——再拍,有什么意思?当下这种文斗戏码才是最精彩不过。

    时不时有人出来“说句公道话”、“二位听我言”,字里行间也不过火上浇油罢了。

    傅蔻亦未加阻拦,她始终含笑望于众人,唇角弧度都未变过几分。泠琅偷偷瞥见,心中只有敬佩。

    在这人人都看戏的当下,有人却偷偷扯了扯她衣袖。

    泠琅侧过脸,看见江琮正淡笑着望于她,他勾勾手指,示意靠过来些。

    她好奇倾身,想知道这人葫芦里卖什么药,只感觉一道温热气息落于耳畔,青年熟悉的清冽声嗓响起。

    “夫人盯得这般目不转睛,可是有什么高见?”

    什么高见?泠琅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对方却微笑不语,一副要等她回答的模样。

    这是要拿诗文来刁难她?真是幼稚!

    泠琅来劲了,立马胡编乱造起来。

    “依我看,无论是春芽伴雨生,春芽伴雨发,这二者都过于流俗了些,”她压低了声音道,“不若改成春雨伴芽生,最能彰显春芽之生机勃勃,春雨之润物无声、甘当辅佐。”

    她说完,自觉还有两分道理,不由叹了声:“简直是另辟蹊径,别出心裁。”

    江琮的笑意一僵,似是没想到她还真论起诗来了:“夫人竟有如此学问,实在叫我汗颜。”

    泠琅自觉反将她一军,当下十分畅快:“夫君过奖,不过灵光偶至,算不得高深。”

    江琮慢悠悠道:“如此。”

    泠琅不再理他,她又饶有兴致地望向席上的陈公子,这位俊朗的陈公子始终含着笑意,望着同他据理力争的苏娘子,眼神中竟有丝耐人寻味的温柔……

    嘶,难道……

    怪不得众人如此兴致盎然,郎才女也才,实在是般配,般配。

    心中想着这番,耳边却又有人凑过来轻声。

    “夫人可瞧出来了?”江琮幽幽道,“陈公子显然心有所属,这二人志趣相投,定是能琴瑟和鸣的一对。”

    泠琅再次偏过头,对上青年一双饱含深意的眼。

    她柔声道:“是么?”

    “这么说来,我同夫君更是志趣相投……”

    她笑着抚上他手背,在满座高客看不见的地方,轻轻摩挲她宴前在他手上留下的印痕。

    深深浅浅,或戳或拧,指与指之间在重重衣衫下进行过的,不为人知的追逐游戏。

    少女眼含秋波,呵气如兰:“琴瑟和鸣呢?”

    她看到,他眼中便又暗了些许,像潭幽而静的水。

    在二人无声对视的当下,论诗的那对终于偃旗息鼓了。

    很快,诗会也到了尾声。傅蔻款款起身,点评了一番席上佳作,说届时会收录记载成册,最后又致谢一番,终于结束。

    皇太女离场,众人自然要下拜的,泠琅伏在地上,偷觑着傅蔻离开的背影。仍是端庄美丽,但下盘很轻飘,脚步落地时,因为过于克制而显得吃力。

    她身体真的很差,即使有着宫中独一无二的条件治理调养,也仅仅只是这般,可以想象原来是什么地步。

    回去的车厢中,只有泠琅和她的便宜丈夫。

    她终于不用装作优雅,当即松了身躯,懒懒倚靠在软垫上,抬起眼看一旁的江琮。

    这人还是一副清贵从容的模样,丝毫不见颓态。

    泠琅评价:“装模作样。”

    江琮瞥了她一眼:“什么?”

    “我是说,”泠琅伸了个懒腰,“晚上还要去白鹭楼,你到时候不会累吗?”

    “为什么会累?”

    “从前你无须出门,白天自然可以在府中呼呼大睡,晚上再出去鬼混,但今天忙碌了这么久,夜里定然会精力不济的。”

    江琮意味不明地笑了声:“夫人觉得我就这么不中用?”

    泠琅痛快道:“是啊。”

    江琮又冷笑一声:“夫人多虑了,我好得很。”

    他顿了顿,又说:“从前——就是今年以前,我平日白天也会出府。”

    泠琅疑惑道:“你不怕侯夫人发觉?”

    “母亲忙碌,况且熹园都是我的人,他们不敢乱传。”

    “都是?”

    “嗯。”

    “三冬也是?”

    “怎么了?”

    “瞧不出来,他看上去不像是会在青云会杀人越货的样子。”

    “夫人以为青云会人人都得杀人越货么?”

    “嗯,好罢……连分舵主都体虚孱弱足不出户,手下不会杀人越货也正常。”

    “呵。”

    “那他是负责什么的?传信?”

    “试毒。”

    “夫君这样子还需要再添点毒?”

    江琮柔声道:“夫人送羹的那段,是三冬这些年最辛劳的时日。”

    泠琅反应过来,当即扑上去恼怒道:“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这福气不要也罢——”

    车厢外。

    三冬挥鞭的手微微一顿。

    他隐约感觉到身后厢内传来的震动摇晃,以及夹杂在其间的翻倒声响。

    少年认真地思索起来,他向来是个很能识人眼色的侍从,现在需不需要,把马车赶得再慢一些呢?

    第38章 无名剑

    下车的时候, 泠琅鬓发乱了一小丝,江琮行在她身边,脖颈上隐隐也有些痕迹。

    具体是什么痕迹, 三冬不晓得, 也不敢多看。他只敢拿眼睛偷觑少夫人鬓边那缕乱发,它软软地垂着,随着她的走动而轻飘慢摇。

    世子也发现了这缕不安分的东西, 他极其随意地抬起手,慢慢将它抚平。白而精致的指尖与乌黑软腻勾缠,好似做过千万遍般自然。

    三冬默默移开目光,却又忍不住再望回去。

    少夫人抬头, 似是嗔怪地看了世子一眼,还说了句什么。世子低低一笑,凑近她, 也说了句什么。

    说的什么啊?让我听听呗。三冬好想知道, 但他已经不敢再偷看了。

    因为世子有意无意地朝他投来视线, 宛若云淡风轻的警告。

    三冬只能假装东张西望四处看风景, 他特意放缓了步子, 和落在后面的绿袖说话。

    “你说,”他小声说,“世子和少夫人,什么时候能……怎么说呢, 就是那个……”

    绿袖没听懂, 她大声问:“你想问他们什么?”

    三冬简直想捂住她这张破嘴,他赶紧望向走在前面的那对人, 只见世子正微微侧着脸, 嘴上似乎在和少夫人说话, 眼神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绿袖还再旁边不知死活地追问:“你是问,少夫人何时会搬去世子房中?”

    三冬想死的心都有了。

    江琮却觉得十分有趣,他低头问身边人:“夫人听到他们在说什么了?”

    泠琅听得很清楚,但她脸上却装得很茫然:“什么?”

    江琮轻笑:“装得颇像。”

    泠琅赧然:“都是从夫君身上学的。”

    江琮咳了一声:“万一,过两天母亲也说起此事,你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