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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殿下的小金枝 第6节

    秦晚妆生着闷气,破罐破摔,撂下狼毫,哼唧哼唧坐回来,闷闷道:“你别跟我说话,我在生气呢。”

    林岱岫睨了她一眼,诧异地点点头,修长的手指捻起精巧铃铛,莫名笑起来,道:“好,不同你说话。”

    林岱岫弯腰拾起滚到地上的狼毫,取了张宣纸在秦晚妆对面坐下来,单手撑着下巴,目光落在宣纸上,散漫勾了几笔,指尖轻旋,宣纸顺势旋到秦晚妆面前。

    宣纸带草莎的质感,笔画只有寥寥数笔,黑色墨迹流畅鲜活,宣纸上,一只抓不到毛线球的小猫气呼呼地舔爪子,徒留下圆滚滚的后背,看着又骄傲又可怜。

    秦晚妆气呼呼地把宣纸往前一推。

    林岱岫提着狼毫点了点宣纸上舔爪子的猫,轻斥道:“教你写几个字就生气了,这是谁家的懒猫儿?”

    指桑骂槐的幼稚鬼。

    秦晚妆又探出窗,雨丝顺风飘到发上,她的目光有些焦灼,半晌才愉悦起来,乖乖坐回椅子上。

    “我才不是为着这个生气呢,我可是最最勤快的。”她低下头,鸦睫轻颤,瞳仁里跳着细碎的光影,她认真把桌上的首饰捡到盒子里,细细规整了一遍。

    林哥哥总是看轻她。

    她可是要做些惊天动地的伟大事业的。

    她等了等,有些不放心,又点了点匣子里的首饰,绞着眉,有些发愁。

    漂亮哥哥生得这样好看,养起来一定要花许多钱。

    此时,廊下响起敲门声,随后,西桥推门进来,手里拎着一食盒糕点,秦晚妆眼睛一亮,连忙蹦下椅子,踢踏踢踏迈着小短腿跑过去,接过食盒仔细瞅了瞅,满意地点点头。

    她转身看了眼林岱岫,护着食盒又跑回来,端端正正地站在林岱岫面前,双手提着食盒,乖乖巧巧的,抬眼对上林岱岫的目光,扬着脸,有些骄傲道:“我已经两天没喝药了。”

    林岱岫轻轻嗯了声,又笑起来,笑容却未达眼底,他温和地放缓嗓音:“药呢?”

    “倒了。”她有恃无恐,指指院内开得正盛的山茶,细声细语地商量,“林哥哥,你想让我喝药吗?”

    林岱岫静静看着她,示意她继续说。

    “那你得放我出去,而且不能告诉阿兄。”秦晚妆扯住他的袍角,猫猫仰脸,是料定自己会得逞的小模样。

    林岱岫眉眼弯着,温煦夸赞:“好姑娘。”

    “你默认啦。”秦晚妆拎着食盒跑出去,脚步欢快,“西桥哥你也不许告密。”

    秦湫特意把西桥留在府里照顾秦晚妆,西桥被陡然而生的变故惊得呆愣,看向林岱岫:“先生......”

    林岱岫收回目光,辨不清什么神色,旋即坐下来,并不打算阻止,只是轻声吩咐:“你去跟着。”

    秦湫常年在外奔波忙碌,秦府许多事都是林岱岫打理,他在秦府的地位尊崇,秦晚妆拿着鸡毛当令箭,畅通无阻地出了府,西桥撑着伞在旁边跟着,苦哈哈道:“小姐,您病还没好,咱们先回府吧。”

    “若是东家怪罪下来......”

    秦晚妆特意选了小道,在巷间穿来穿去,食指竖在唇间,像达成什么秘密交易一样,小声说:“我们悄悄的,阿兄不会发现的。”

    西桥苦笑。

    府里的事哪里逃得过东家的耳目。也就是东家今日离开云州,若是往日,估计这祖宗连门都出不去。

    秦晚妆早便问清楚了,她走出来的那条巷子尽头是锦屏楼后院,最前方就是浩浩汤汤的洗梧江水,秦晚妆提着食盒一路走到锦屏楼。

    雨声淅沥,往日繁华热闹的楼宇此时大门紧闭,青绿的飘带顺风飘到江面上空,若隐若现,只瞧得见几分苍翠的剪影,水面蒸腾起苍茫的雾气。

    西桥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撑伞,喜笑颜开,强压喜悦故作惆怅,“这可真不巧,不如咱们先回去,小姐若是想见什么人尽管吩咐奴,奴明日把他请到府里。”

    秦晚妆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西桥哥你别说话,我不想理你。”

    西桥讪讪笑了笑。

    秦晚妆在雨幕里站着,四处观察,试图找到进去的法子,心沉了沉,难过地叹口气,愈觉道阻且长。

    楼上。

    木窗打开,章林烂泥一样瘫在细锦地毯上,两瓣小胡子抖抖,死鱼一样呼吸着新鲜空气。

    他悔,他就不该钻进钱眼儿里,看见个好看的就掳来卖出去,现下招了阎王,他再多的身家都成了云烟,小命儿被楼顶那位爷紧紧攥在手里,他成日担惊受怕,有时摸摸脖子上的脑袋,心尖儿就一阵颤栗。

    自打前两日那位爷从后院出来,就一个人待在楼顶不晓得在鼓捣些什么,他也不敢问,每日端茶送水,生怕半点儿伺候得不好就得脑袋落地。

    遥想曾经,谁不知道他章林。他可是檐繁街最大的爷,什么时候做过这种粗糙累活儿?

    章林追忆往昔,唏嘘长叹,临窗远眺,突然见着门口站着个冰堆雪砌的小姑娘,心思又活络起来,老鼠眼眯着,小胡子一抖一抖。

    “老爷?”小厮看着他突然笑起来,不明所以。

    章林捋了捋胡须,眼里精光一闪,拍拍小厮的肩:“咱们能不能过上好日子,可就看现在了。”

    *

    “这儿关着门,小姐要找的人说不准已经歇了。”西桥苦口婆心,“咱们等天晴同东家一起来。”

    秦晚妆哼一声,绕着锦屏楼跑,西桥在后面追她,小姑娘猫儿一样瞎窜,哼哼唧唧地抱怨:“你莫骗我,等阿兄回来我可就出不来了。”

    西桥才哄不住她,她可是最冰雪聪明的小孩儿。

    他们绕进小巷里,雨滴又紧又急,西桥跟在旁边,只觉得心跟二月的雨一样,哗啦啦地下,一阵一阵冰凉。

    秦晚妆的裙摆被打湿了,此时也有些泄气。

    章林携着小厮出来,肥肥的身子占了大半的纸伞,他正站在侧院门口,看见巷子里徘徊的小姑娘,笑眯眯的,看向西桥自来熟指责道:“怎么赶着这天儿出来了,小姑娘身子差,最该好好将养着,着凉了该如何是好?”

    西桥有冤叫不出,苦着脸,又听章林说:“进来避避雨吧。”

    秦晚妆眼睛一亮:“这是锦屏楼吗?我要找漂亮哥哥,你知道漂亮哥哥在哪儿吗?”

    章林笑得和蔼:“这是锦屏楼,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小姐要找的人。先进来避雨吧,慢慢找。”

    秦晚妆蹦蹦跳跳进去了,西桥心道让这小病秧子待在雨里也不是个道理,撑着伞跟上去,躬身同章林道谢。

    虽然阴雨,锦屏楼内却也自然亮堂,光线顺着镂空中庭打进来,秦晚妆被带到一处雅间,小厮沏了茶,秦晚妆抱着茶盏暖手,左看看又看看,抬头问:“方才的伯伯呢?”

    小厮眼见着小姑娘抿了茶水,扯着笑:“老爷另有要事。”

    木窗边纱幔飘飘。

    秦晚妆单手撑着案几,下巴搁在小拳上,脑袋一点一点的,她有些困倦了,雅间内点了安神香一类的香料,她揉了揉眼,扯扯西桥的袖子:“我困了......”

    西桥却僵硬不动,目光落在小厮身上,指尖从腰间布带里勾出一只木制机关雀,安慰地拍拍秦晚妆的后背:“小姐先睡会儿,奴去帮您找人,等您醒来,人约莫就找到了。”

    秦晚妆小鸡啄米点头,用小手拍拍食盒,颇有些不放心地嘱托:“记得让漂亮哥哥吃糕。”

    她低头绞着眉头。

    漂亮哥哥可瘦了。

    “是。”西桥摸摸秦晚妆头顶的黑发,抬眼冷冷看着门口笑得花枝乱颤的章林,和他身后抄着家伙的十几个护院。

    他跟随秦湫走南闯北这么些年,一时不查竟然在家门口着了道,他轻轻冷笑一声,哄秦晚妆睡了。

    他垂首低眉,轻轻勾了勾唇:“锦屏楼,我记住了。”

    冷刃出鞘,寒光一闪,西桥怕惊扰了秦晚妆,特意迎上门口,短刀刀鞘砸上一个护院的额头,鲜血乍然冲下。

    章林缩在最后,眼里划过暗光。

    还是个练家子。

    身姿矮小的男人佝偻着背,趁西桥不备,绕后猛然砸下木棍,西桥脚尖点地,袍摆顺风扫起,他微微仰身,木棍打空,男人受不住势往前倒,说时迟那时快,短刀猛地扎入皮肤,男人睚眦欲裂,死命捂着手臂,鲜血汩汩而流。

    “废物。”西桥冷嗤一声,眼神一扫,却猛地愣住,一颗心猛地下坠,沉入暗不见光的无底深渊,仿佛有黑水伴着雾气缠上喉咙,他喉咙艰涩,短刃的寒光冷冷地扫过瘫倒在地的护院。

    嗓音凉得掉冰渣子:“人呢?”

    第6章 坏人

    眼前的景象朦朦胧胧,好似笼上一层灰色的雾气,她好像被什么人背在身后。

    一时间仿佛陷入天旋地转,木阶、花灯诸如此类的物件儿都颠簸起来,秦晚妆转得浑身难受,酸水顺着咽喉上涌,但她一点儿气力也无,指尖轻轻颤抖。

    恍恍惚惚间,她听见身边窃窃的私语。

    “老爷,下面儿那个瞧着是个练家子,会不会招来什么祸患?”

    对面肥肥的中年男人哼了一声,言辞含糊:“再没有比楼顶那位更大的祸患了。”

    坏人。

    秦晚妆晕乎乎的,挣扎着翻动两下,动作小得几不可见,她张开嘴,用尽最后的力气咬上身下的麻衣,尖尖的虎牙触上布料,留下不深不浅的痕迹,她呜呜咽咽的,恶语恶气:“坏人......”

    一计手刀劈下,小病秧子挣扎两下,渐渐昏睡过去。

    章林甩甩手,睨了一眼小厮背上的小姑娘,言语间带着显而易见的惋惜,“搁在平日,这也是个千金不换的玩意儿,可惜了。”

    但他转而一想,赚再多银子也没有一条小命儿重要,心情又松快下来,催促道:“赶紧的。”

    章林携小厮推开楼顶的门时,里面并没有人,屋内昏暗无光,重重叠叠的帷幔阴森可怖,直直垂到地上,弯刀开了鞘搁在床头,闪着泠泠的碎光。

    浑似阎王殿,埋骨场。

    章林缩缩脖子,呵呵笑了两声:“搁那儿搁那儿。”

    说着加快步子往门口迈,脚步乍然顿住,他僵硬抬头,对上冷厉得不带一丝温度的目光。

    鹤声今日穿了件黑袍,布料暗沉,像暗潮涌动的深山幽谷,他的眉间堆满了戾气,一言一语都带着游离世外的冷漠和顽戾,“找死吗?”

    章林腿一软,烂泥一样瘫在地上,壮着胆子赔笑道:“爷、爷......小的得了个好东西,特意来孝敬您......”

    “孝、孝敬您。”他咽了咽口水,只觉喉咙都梗塞起来,一颗心扑通扑通几乎要冲出胸腔、跳入洗梧江。

    “孝敬?”

    鹤声懒懒掀起眼皮,似乎是发现了什么好玩儿的事,冷嗤一声绕过他,慢悠悠往前走,修长葱白的指节按上弯刀:“孤也有个好东西。”

    弯刀锋利的刀身流水般划过黑暗,纱幔被轻飘飘切断,晃荡着落到地上。

    对上鹤声眼底作弄老鼠一样的哂笑,章林的心却好似有千钧擂鼓重重锤下,砸得他脑袋眩晕脸色惨白。

    他就不该脑子一抽劫人来讨好他。

    这就是地狱里爬出来的东西,连人都称不上。

    冷汗顺着额尖流下,他挣扎着,手脚着地往后退:“爷......爷您歇着,小的先退下了。”

    轻轻的笑声落在房间里。

    章林头皮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