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漪如无言以对。 她一向知道陈氏讲故事有一手,没想到她竟然给自己编过这么带劲的。 “我……不记得了。”漪如嗫嚅道。 “什么不记得,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明明都带到梦里去了。”容氏嗔道,“我问了阿陈才知道,她竟给你讲了那么些乱七八糟的。” 漪如忙道:“我那梦里所见,与这些无关,都跟真的一样!” “也不全然是跟真的一样。”容氏道,“我问你,你跟着我们全家一起被斩了,又如何在事后得知谁是主谋?” 漪如有些结巴:“我……那是梦里么,说不定都是仙人安排的……” “那便是了。”容氏道,“既然是梦,便有虚实真假相掺。许多事你说出来,都有些矛盾之处,可见不能全信。父亲和母亲都知你不曾说谎,可你毕竟还小,不知分辨。故而此事不必纠结,我们自有主张。” 漪如心中长叹。 她知道自己确实心急了。 为了让父亲醒悟,那天夜里,她和盘托出,却又不能说自己是死而复生,所以仍然只能说这些都是梦见。然而她越是想说清楚,破绽就越大。 比如当初朝廷去严家拿人,漪如因为已经跟太子定亲,另行关押,被带走之后就不曾在见过父母弟妹,他们被处决的消息,都是在宝相庵里听说的。这些事,漪如为了说得真切些,只能说自己也在场。没想到容氏听得仔细,发现了诸多疑点。 宋廷机、高咏、郭昌那些人,一看就是些酒rou之交,容氏看不上他们,自然相信他们不是好人。 可皇帝皇后和崇宁侯这些人,无论是在严祺还是容氏眼里,此时都似亲人一般。莫说现在,就算十年后,在皇帝没有降罪之前,严家无人不将他视为可倚仗的靠山,以为只要有他在,严家就能继续安安稳稳锦衣玉食,就算严祺犯下大错,凭着他的忠心以及文德皇后留下的亲情,也断然不会失了性命。 没有死到临头,没有人能看穿眼前的东西到底是真是假。 “你啊,定然还在记恨着太子,是么?”果然,只听 容氏道,“不想做太子妃,又听了柳毅传,故而圣上和皇后他们在你梦里都成了坏人。” 第二十四章 端午(一) 漪如撇了撇嘴,道:“就算那梦里的事不能全然作数,圣上也是坏人。下令杀严家的不正是圣上?父亲和母亲既然相信严家会落难,便该看清圣上。” 容氏闻言,面色微变,即刻唬了她一眼。 “不可胡言。”她说,“就算杀严家的是圣上,那也是他受小人蒙蔽,错杀了忠臣。就算梦里都是真的,只要你父亲远离小人,走上正道,圣上又怎会杀你父亲?切不可部分青红皂白,就冤枉了好人。再说了,说圣上的坏话可是要杀头的,你若不想那噩梦成真,日后便不可再这么说,知道么?” 漪如看着容氏认真的眼睛,终于败下阵来。 皇都乃天下首善,偌大地京城之中,皇城伫立在正北,高高的城墙,远远便可望见。 漪如坐在香车之上,透过纱窗,看着外面热闹的街市,恍如隔世。 上辈子,严氏倒台之后,她就在宝相庵里关着。在那些日子里,她只能望见四角的天空。外面所有的消息,都是那同情自己的老尼打听来的。漪如做得最多的事,就是坐在院子的墙根下,晒着太阳,一边捉身上的虱子,一边结合老尼说的话反思过往。 她还记得把虱子捏死时的感觉,用那长长的指甲掐着,微微使劲。 虱子就爆开,发出微不可闻的声音。 这是那处冷僻的小院里,她唯一能找到的让自己稍微开心的事。每一只虱子在手上死去,她就仿佛向一个人报了仇,生出些微微的畅快来。 也是因此,如果虱子捉得太勤,突然没有了,她还会十分失落。因为随之而来的,是漫长的空虚和伤心。 而如此往复许久之后,漪如也终于想明白了一些道理。 皇帝、皇后、王家、宋廷机等等那些人,自是可恶,但归根究底,让严家落到如此田地的,其实并非他们。 靠着皇家恩惠而来的平步青云,三代荣华,让严家的所有人都飘飘然。 严祺的罪状,每一条其实都不冤枉。是他的所作所为,给皇帝递了刀子。 ——“……你总这般盛气凌人,即便身在囹圄,也不知悔改。” 漪如的闺中好友温妘看着她落魄而不甘的模样,嘲讽的目光里带着怜悯:“你总以为一切皆理所当然。别人理所当然对你好,捧着你,事事让着你。你知道你最可恶之处是什么么?你将别人踩在脚下,挡了别人的路,却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那时,漪如大怒,要跟温妘分辨。 温妘却不屑再与她说话,转身而去。 没多久,她就听老尼说,那取代自己当上了太子妃的人,正是温妘。 漪如愈发觉得,人是个十分奇妙的东西。 他们在一帆风顺时,往往心浮气躁,诸多不满。而在难过绝望的时候,却能够平心静气地思考,真正地认清自己。 恼怒,不甘,屈辱,悲恸……这一切重重袭来,漪如生了一场大病。这场大病,没有让她死去,但教会了她如何去想。 给她送饭的两位比丘尼看她可怜,知道她识字,就给她送来佛经。那里面的字句,漪如从前曾跟着母亲看过,从不走心,而在宝相庵里,她看着那些熟悉的字句,终于有了另一番滋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