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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君 第74节

    就差没把歹毒、看不上写在脸上了。

    他要了一辈子脸面,临到老了老了,什么脸面都没了。

    柳家族长也发话:“康笙,孩子一门心思要分出去,该分就分吧,强搅在一口锅里吃饭,见天闹腾也不是那么回事,你家里这阵子事够多了,够村里人嚼几年的了,还是别再生事端的好。”

    这话,就是强压了,族里没有一人是向着他的,村里也一样。

    柳康笙再看一看在一旁蠢蠢欲动的二房林氏,腮帮子绷得死紧,看向柳三郎:“你真铁了心要分家?”

    柳三郎不说话,只朝柳康笙磕头。

    柳康笙冷笑:“可以,那我就当没生养过你这儿子,你们也别认我这个爹,也不用说分家,这家里没有一样东西是你们的,不是要另过吗?带着你媳妇孩子直接走就是。”

    屋里众人皆惊,齐齐看向柳康笙。

    净身出户,就这么赶出去!

    文氏还在坐月子,那小的孩子还没满二十天!

    柳康笙是真狠啊。

    蠢蠢欲动也想分家另过的林氏脸色一白,当场垂下头去,把心里那点想头给生生摁死了。

    柳三郎面色发白,手都颤了起来:“爹!”

    “别叫我爹,我当不起你爹,要走的话马上搬,除了你们三房的衣裳,别的什么也别想带走,今天不走,你们就老老实实留在这个家,以后再别提分家两个字。”

    柳康笙知道他这么干,今天族里这些踏出这个门,他柳康笙的名声就没法听了,可是已经够臭了,他在乎更臭一点吗?老大是废了,他现在还只有一个孙子,柳康笙容不得儿子提分家,他就要用这样的手段,把人强压下来。

    分家,他应了,只是三房两口子自己要是不敢走,那就不是他的事了。

    柳三郎自请分家,族里能压着他同意,还能压着他给家产不成。

    柳康笙直直看着他的小儿子,他就要看他,敢还是不敢。

    柳三郎嘴唇颤着,一句话也不敢说。

    什么也不给,他们吃什么,喝什么?靠他那还没有完全出师的木工手艺吗?文氏和两个孩子怎么活。

    族里有人看不过了:“康笙,没有这样分家的,你别坏了族里的规矩。”

    柳康笙握了握拳,“族里也没有儿子强行要分老子家的,你们压着我同意,难不成这也是族里的规矩?你们要我同意,我同意了,难不成还要再强行帮着我把这家分了吗?我不知道族里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势了。”

    确实不能。

    柳族长面色难看,到底,还是看向了柳三郎:“三郎,要么你再想想,没田没地活不下去的。”

    柳三郎不知该怎么办,站在柳康笙身后的柳大郎唇角勾了勾,满意的笑了起来。

    却在这时,一道声音自众人身后传了出来:“我们分。”

    文氏一手牵着大女儿,一手抱着小女儿从房里走了出来,走到柳三郎身边跪下,也拉了柳二丫一齐跪下,看向柳家族长和几位族老道:“我们分,提分家是我们不孝,被断绝关系逐出去也是我们该,我肚皮不争气,没能生个儿子,可女儿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rou,如果孩子的命和孝顺只能二选一,那我们只能不孝了。”

    “二丫,给你爷奶磕个头。”

    柳三郎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被文氏扯了扯:“我想睡个安稳觉,不想每天夜里做梦都是二丫四丫不见了,我就是要饭去,也比孩子随时可能被人卖了弄死了强,咱们也磕个头,算是谢了你爹娘对你的生养之恩。”

    拉着柳二丫就冲柳康笙呯呯磕了几个头。

    柳三郎见母女二人这般,文氏怀里还有一个那么小的,眼一闭也跟着磕了头。

    “毒妇!”柳康笙目光简直要把文氏洞穿,“合着最厉害的是你,就是你撺掇得老三闹腾着分家,现在还撺掇着他和我断绝关系,文家真是养的好女儿。”

    文氏一听这话当即哭了起来:“要断绝关系是爹您说的,我愿意去行乞吗?不是被逼到这份上谁肯净身被逐出家门,爹说我就算了,为了孩子,我受您几句没什么,可骂我娘家,就真没道理。”

    说着一抹眼泪望向族里人:“还请族长和族老们做个见证,公爹今日若当我们是孩儿,给一份家业,我们往后该怎么孝敬怎么孝敬,养老摔盆一样不会差,可若是执意让我们净身出户,请族长帮着写一份断绝书,只要签了,我们夫妻二人带着孩子即刻就走,往后就是讨饭都不会再讨到柳家门上来。”

    族里几位都被震住,这文氏,倒比柳三郎还果决。

    论理说,分家这样的事是没有女人插嘴的余地的,可柳家这一家子实在荒唐,族里人看文氏这境况,也不忍苛责,柳族长看向柳三郎:“你媳妇说的,也是你的意思吗?”

    柳三郎这回没犹豫,他媳妇从来都比他更聪明,柳三郎听文氏的已经成了习惯,哪怕净身出户后怎么活都不知道,被柳族长这么一问也还是点了头。

    柳康笙面色一白,柳族长看向他,道:“康笙呢,三郎愿意净身出户,你不后悔?要我说,父子间能有什么仇怨,就是孩子出生时辰不大好,何必弄成这样,你好好给三房一份产业,安安生生分个家,往后他还是孝顺你到老。”

    柳康笙却知道不能,三房这口子一松,二房也会扑上来,他不能让这个家就这么散了。

    长房有天宝,他是肯定要和长房一处的,可天宝才六岁,六岁的孩子,还不稳,他不能真的应了那个断子绝孙的誓言。

    想到这里,柳康笙牙一咬:“那就由他们走,断绝书你写,我签!”

    柳三郎一听他爹当真要把他逐出去,二十好几的一个大男人,当下眼泪就砸了下来,整个人都萎顿了下去。

    而文氏死死握着柳二丫的手,心里不知是对未知的将来惶恐多一些,还是逃离这个家的松快多一些。

    可她知道,她不后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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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9章

    闹腾半月的分家, 最终以一纸断绝书收场,这是柳家写的第二份断绝书,第一份给了柳渔, 无人知道;第二份给了三房一家,沸沸扬扬。

    柳家三房四口,连带文氏怀里那个小奶娃,只拿了一纸断绝书,几身衣裳,一卷包袱就这么被赶出了柳家门外。

    农民没有地,那就是没有命, 柳族长叹气,问柳三郎此后何去何从,柳三郎下意识去看文氏。

    文氏心里在回娘家求助和借住村里的废宅间来回想了两圈, 终于还是做下了决定,她看向族长和几位族老:“我们也没处可去,眼下孩子还这样小,不知族里可能把村西那间废宅借给我们住些时候?”

    她本可以求助娘家, 文家人并不冷血,可柳三郎到底姓柳, 真的投奔了她娘家那头,往后少不得被人嚼舌, 文氏不想男人以后站不正身板, 也不想自己撺掇男人分家还跟公婆断绝了关系带累了娘家名声。

    毕竟大多数人犯口舌只图一时痛快,并不会真的探究其中是非对错, 她自己还有一个meimei不曾议亲, 叔伯家也还有几个堂妹未嫁。

    一听她提村西废宅, 柳族长和族里几位老人互望一眼, 都没想到。

    原以为文氏会带着柳三郎和两个孩子回文家的,那样一来,他们族里真是要颜面扫地了,没曾想文氏倒宁愿去住荒宅,柳族长和几位族老心里都松了一口气。

    “好。”村西废宅原是有主的,只是那人一辈子没娶上婆娘,自然也没有后,老了人没了,宅子就荒在那里,算是归了族里,宅子也是要人气的,那废宅再荒个五六年没人住,恐怕离倒也不远了。

    柳族长见几位族老也没意见,便作了主:“行,你们就先住到那里去,自己置宅置地前都先住着。”

    又看这一家四口除了一卷包袱什么也没有,也实在不忍,心里气柳康笙现在真是连脸都不要了,尽不干人事,到底也还是不能不管。

    柳三郎和柳康笙是断绝了父子关系,可他还是柳家族人。

    柳族长看了看其他几位族老,道:“也不能干看着三郎一家就这样,我一会儿让我家婆娘送床铺盖去。几位老伙计,咱们能帮点就帮点?”

    能坐到族老这个位置,都是得村里人敬重的,除了家中较一般村民殷实一些,德行上也大都不会差,至少面上不会差,当下纷纷表示帮忙,这个说给送小袋米,那个说给送点陶罐碗筷,倒比柳康笙那个亲爹多了不知多少人情味。

    柳三郎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落到这般境地,也是难过也有感动,抹了抹泪谢过族长和几位族老,带着媳妇孩子往村西去了。

    几年没人住的废宅,院子里杂草丛生,连个好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柳三郎看着天色,拿一根长树枝把院里的草都打了一遍,进屋看了,确定没有虫蛇一类的,才招呼文氏和孩子进去。

    宅子里的旧床还在,只是没有铺盖,桌子也有,缺了只脚。

    柳三郎看到这一幕又红了眼,转头看文氏,垂头道:“让你过这样的日子,我对不住你。”

    文氏拉了拉柳三郎手,笑着说:“同甘共苦,分家也是我坚持的,怎么能怪你,咱们只要自己勤快,日子会慢慢经营起来的。”

    指着那缺了一只脚的桌子道:“把那桌子搬到这边,搭着床边垫一垫勉强也能用,你自己就是做木工的,咱家还怕没有家具吗?一样一样慢慢都能添起来的。”

    柳三郎被她劝得终于不那么沮丧,笑了笑道:“是,我会让你和孩子过上好日子的,这里先将就这么用着,桌子我这两天就修一修,凳子过几天我也弄几条出来。”

    越说精神越振作了起来,摇了摇那床试了试是否结实安全,确认没有朽了,把床沿拍拍干净,唤文氏道:“你和四丫先坐坐,我去借把锄头把院子整整,省得招虫蛇。”

    说着自己跑到村民家借了把锄头,带上二丫就开始整院子。

    没挖几锄头,族长家的儿子儿媳来了,一个抱着一床铺盖,一个拎着水桶,端着脸盆抹布,一进这废宅里,看到柳三郎家四口人的凄惨模样,夫妻俩面色都有些凝重。

    族长儿媳与文氏本就交好的,一进屋见文氏抱着不点大的孩子坐在一张落满了灰的破床上,眼泪浅的就红了眼。

    “你公爹这是造什么孽,好好的儿子儿媳孙女儿全赶了出来,还连点像样的东西都不给带,你这连月子都还没出呢。”

    文氏自嘲一笑:“断绝关系了,我没有公爹。”

    族长儿媳忙道:“对对对。”

    又与文氏道:“他们家这月余真的是,我以前怎么没瞧出来呢,还觉得挺不错一人家,现在看看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先是渔儿,现又是你们。”

    听到柳渔,文氏有些怔忡,也不知柳渔怎样了,陆家找到她了吗?

    不过她眼下自顾不暇,哪里还能cao心得到柳渔。

    想到柳渔,文氏就觉得离开柳家是再正确不过的事情,离开那个家,困难只是一时的,留在那个家,阴影却是一辈子。

    族长儿媳放下水桶脸盆,看这里也没个干净地儿放铺盖,接了男人手上的铺盖自己抱着,打发男人去打水来,一边与文氏道:“我婆婆去几个族老家走动了,和几家婶子商量给你凑点过日子的东西,看看各家各出点什么,好歹给你们凑出一副吃饭的家伙什出来。”

    文氏动容:“多谢你们了,如果不是你们肯援手,我今天就难了。”

    “日子会好的。”族长儿媳嘴上安慰着,只是心里还是犯愁,没地没粮,这一家子吃什么啊,想了想,道:“这样大的事,你找人给你娘家报信了没?”

    文氏苦笑:“还没呢,哪顾得上,等安顿下来,过了今晚,明天让孩子他爹走一趟。”

    说话间族长儿子已经把一桶水提了来,接了女人手里的铺盖自己抱着,族长儿媳腾出手拧了抹布就先帮文氏抹起床来。

    文氏不好意思看人家帮自己干活而她自己干坐着,可手里的孩子都没处放,一脸的惭愧,族长儿媳一瞧她神色就道:“别想那么多,你还月子里呢,这生水千万碰不得。”

    足换了三盆水,擦出来那床板子才现了本色,那一床铺盖也终于有地方放了,族长儿媳接了铺盖帮文氏铺床,男人就出去帮柳三郎整院子去了。

    这边床才铺好,族里陆陆续续来了好几家人,各家都提着个篮子,送什么显然是商量过的,几家人里有四家一家送了一副碗筷,有三家送的粗瓷盘子,还有两家各送一个旧瓦罐。

    铁锅不便宜,家家都没有多的,也没这么豪阔,所以这两个旧瓦罐就是给柳三郎和文氏近来对付着煮吃食用的锅了。

    除了这些用的,还有吃的,鸡蛋、鸭蛋、米粮、油、豆、蔬菜,各有人送,虽每家送的都不多,可凑到一处也摆了满满一桌,五六天内这一家几口的吃食是有的。

    村里陆陆续续有人闻讯前来,多少都捎了些东西,看废宅院子里的地收整出来,还有人送几包菜籽的,也有的菜已经打了秧,村人就让柳三郎直接到自家地头去分一些来种上,关系交好着的临走都会说上一声,让柳三郎要吃菜上他们菜园子摘去。

    柳三郎和文氏一一谢过。

    柳家让夫妻俩看尽冷漠凉薄,柳家村的村人却让他们感受到了从前未觉出的温暖和良善来。

    傍晚柳三郎拿石块磊了个简易小灶,没有菜刀,就纯靠手撕做了点子青菜,夫妻俩商议着明儿一早就上文家报信,文氏自己也还有几两陪嫁捏在手上,让柳三郎去集上把菜刀案板一口铁锅这些基础生存物资置办起来。

    夜里一家四口挤一张床,正要睡下,院里传来动静,有人敲门。

    家里也没蜡烛灯油,只有窗外透进来些微一点月色,文氏和柳二丫也都还没睡着,柳二丫就有些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