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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呆呆看着自己攥紧的拳头,像回到了十八岁的那个冬天,跟那个没长大的自己一样,对眼前的一切都无能为力。 噩梦重现,他被推向三万英尺的高空,激烈的气流颠簸中,有什么东西摇摇欲坠。 从节目播出开始,安嘉鱼的手机屏幕就没有熄灭过,亲戚朋友,包括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他号码的媒体乐此不疲地sao扰他,有信息,有电话,他索性白天关机,半夜里再开,筛选着看,他亲近的人不多,基本不怎么回复。 昨晚他和老爸去机场接安蓁回家的时候甚至发现小区门口有人蹲守偷拍,当机立断调头,改去郊区的院子里暂避几天。他不是什么流量明星,沉默几天风波就能渐渐平息,这招屡试不爽。 这事你不用管。一大早,安嘉鱼母子都关了机,纪远霄电话打到俞知梵手机上,公司会好好处理,你安心休你的假。品牌方那边我也都知会过了,不会有任何影响。 郊区还保留着老式的菜市场,吃完午餐后,俞知梵就拉着安蓁出去逛,留儿子一个人在家,说是难得家政阿姨不在,晚上夫妻俩可以一起下个厨。 不能练琴,网络上又乌烟瘴气,泡完澡又刷完了一部喜剧电影。 安嘉鱼无事可做,又不想独处在安静的环境里,这太容易让人情绪低落胡思乱想,于是干脆拿起车钥匙出去兜风。 郊区车少路宽,不免让人有一种掌控全场的错觉,速度指针难得能指到数字60。 看了看副驾的皮座椅,他不自觉想起上次乔郁绵坐在这里一言难尽的表情。 作为乘客,乔郁绵想要照顾司机的情绪,嘴巴抿得发白,强迫自己不要说话,可紧张感难以消除,每次并道,那人都会屏住呼吸,眼睛眨得飞快,睫毛像要扇出风来。 安嘉鱼忍不住笑了,可笑完了心里免不了又是一阵酸楚。 他实在无法接受,命运让他重新找到了乔郁绵,却又遗憾地通知他这个人不再属于你。 安嘉鱼停在宽阔的十字路口,盯着路边的指示牌出神,上面右转的箭头旁标注着:颐爱康复中心2km。 颐爱?好像是乔郁绵mama住的地方,居然在这里么,还是说,只是同名? 他跟着路标右转,很快便停在了疗养院门前。 打开网页查询一番,他发现这的确就是这座城市唯一一家专门针对各种痴呆症的护理中心,他也是因为乔郁绵的mama才了解到,这个世界上不只有阿尔兹海默一种痴呆症,它们症状截然不同,却殊途同归。 明明叫做康复中心,入住的都是永远无法康复的患者,没有治疗手段,没有特效药,有的只有眼睁睁看病情恶化,直至死亡。 捡日不如撞日,大概这也是天意吧。 恰好安蓁前天才从北欧回来,五花八门的伴手礼还没来得及收拾,堆满了后备箱,安嘉鱼从中选择了几盒不同口味的巧克力和曲奇。 下午的疗养院很安静,公共区域有两男一女三个年轻的护士,正带着一群老人画画,建筑采光极好,并不似想象中死气沉沉,若不是音乐中时不时掺入几声老人特有的浊喘,倒像是个公共图书馆。 他向前台表明来意,在推脱中留下了小零食给值班的护士,而后被带到一扇门前。 女孩用力拧了拧门把手,纹丝不动。她习以为常地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被反锁的门:这两天护工休假了,是我在照顾她。 其实这一瞬间安嘉鱼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这还是他第一次来老人院这种地方,脑海里不住飘过社会新闻里看过的画面,他很怕里面是那样一副狼狈不堪的场景,是让人无法坦然直面的窘迫,以至于护士都已经进了屋,他却还僵在原地看自己的鞋尖。 直到清风带来一声清脆的泠泠声。 安嘉鱼缓缓抬起头,一朵拳头大小的白色铃兰倒悬在一方干净的蓝天里,春风撩动了垂坠在花朵下方已经退了色的纸笺,窗台上与它一同摇摆的,还有几朵挤在一起的蜻蜓,盛放的花带来一室芳香。 他胸口慌乱的心跳莫名平静下来。 和社会新闻中截然不同,这间屋子窗明几净,一尘不染,不仅没有异味,反而让他有种无比熟悉的感觉。 窗前是书桌,左侧立着衣柜,右侧则是一张床。 衣柜前放了一张矮桌,旁边丢着一团懒人沙发。 护士走到床前:阿姨,醒着吗?有人来看您啦。女孩的语速极慢,声音却很大。 床上的女人睁开眼睛,顺着她的手指望过来,安嘉鱼几乎要认不出她来。 她依然有一头乌黑的头发,皱纹也不若外头七八十岁的老人家们那样多那样深,但她的眼神很浑浊,眉心的川字纹和下垂的嘴角让她看上去比同龄人苍老太多。 可即使她被疾病折磨到走了型,也依旧能看得出好看的骨骼轮廓。 安嘉鱼站在这个极为熟悉的环境里,看着跟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名叫李彗纭的女人,当年带来的压迫感尽数消失,如今她脆弱到任人摆布。 小护士替她将裹紧的被子松一松,卷到肚子上,拉起她的胳膊活动了一下,又开始垫着被子按摩她的双腿。 阿姨今天心情这么好啊。 李彗纭没有搭理她,像听不见,只面无表情地看着不请自入的客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