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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是故人来(七)

    外表看来,男鬼的举动就像没长牙的婴孩,徒劳无功地用牙齦磨着赖悦禎的手臂,仅仅视觉效果惊人,顶多蹭破一层皮,不会带来太多伤害。

    实际上,赖悦禎能清晰感觉到,虽然男鬼没能真的啃下自己的rou,她的手臂仍是传来剧痛,外表无损不过是假象,实则被庖开皮rou的痛楚正疯狂席捲她的感知。

    彷若有小虫子鑽进身体,隔着皮囊搅动里头血rou,赖悦禎神经一抽一抽的疼,还不随时间麻木,痛感逐渐叠加放大,让人愈发难以忍受。

    赖悦禎不是第一次碰上饿鬼,因为她的特殊体质,从小到大多的是鬼怪想要将她拆食入腹。

    但她小时候住宫庙旁,离乡后又有大师的符咒与护身符加持,鬼怪们一向只能在旁边对她虎视眈眈,无法真正接近甚至攻击她。

    长久以往,表面的和平相处,养坏了她的警戒心,不将摆在眼前的异状,当成凶兆认真看待。

    将手机放得老远充电,现在才知道后怕的赖悦禎,现在就算想打电话给王明瀚求救,也是心有馀而力不足,连碰到都没机会。

    虽然身上盖着厚棉被,赖悦禎却感受不到半分温暖,凉意像一根根针,无视布帛棉花的存在,穿刺过障碍,冻得她浑身疙瘩。

    ──谁也想不到王明瀚随口的玩笑会成真,她真有会变成冷冻猪rou的感觉。

    冷汗直流,随着恶鬼一口一口沿着手臂往上啃,赖悦禎惊悚地发现,远比剧痛更使人骇然的,是感知消退。

    从指尖一路延伸,直到饿鬼正埋头进食的肩膀,她本想尝试把鬼从身上推开,却没想到被啃过的部位,早不知不觉没了知觉。

    往日灵活的右手,此刻像是一条掛在身上的装饰品,她仍能感受到重量存在,但缺了触感,更没了控制的能力。

    即便她百般尝试挪动,仍是一点反应都没有,不过沉甸甸连在肩膀上,让她心头发寒。

    再这样下去,真的会死的!

    第一次,她清晰地感觉到死亡的逼近。

    顿时,一股劲伴随求生慾望疯狂涌现,发狠咬牙,赖悦禎强自扭动暂时无恙的左半身,几近狼狈地侧身滚下床,将饿鬼甩在床边。

    算不上宽敞的屋内回盪凌乱破碎的喘息,她趴在地上,被啃食过的右半身耸拉着,脱离饿鬼后依旧使不上劲。

    没敢停在原地,更没有庆幸自己劫后馀生的空间馀地,她慌乱抬头朝床铺看去,在看清饿鬼的后续动作后,脸庞立刻没了血色,灰白一片,

    赖悦禎本以为逃开后,能换来暂时的安全,但没有下半身,显然耽误不了饿鬼的行动。

    发现食物逃开后,饿鬼以诡异的角度扭过头颅,朝再度确认位置的猎物格格诡笑。

    下一刻,赖悦禎便目睹对方猛然探出手掌,用常人难以达到的速度,以自己为目标疾速匍匐攀爬向前。

    她从前身戴符咒,和鬼怪们保持距离,多少套了层朦胧美滤镜,加上各模各样的鬼看多了,再胆小的人都能熬成麻木。

    久而久之,她还真以为自己与鬼魂能相安无事和平共存。

    直到这次,近距离在摇滚区直击从饿鬼裂开的嘴中,不停滴落的艳红血液,以及鬼怪活动时肌rou不自然的抽动模样,行状怪异叫人不寒而慄,她才明白自己根本没有想像中的无所谓。

    吓得双腿发软,赖悦禎嘴脣颤抖,彻底失去抵抗的力气,靠着墙瘫坐在原地,一点都不敢动弹。

    大师的新符还没寄到,旧的显然也已经没了作用,才会让饿鬼有机会接近她。

    没了从前符咒我有,天下在手的爆棚安全感,赖悦禎头脑一片空白,估计是觉得自己这次真的要完,索性蜷缩成一团,以表自己最后的顽强抵抗,不至于屁滚尿流死状凄厉。

    ──这一错眼,也让她没能看见本来气势汹汹的饿鬼,在穿过睡前被她随意摆在床脚的皮包后,忽然无声哀号。

    一改原先兇猛姿态,饿鬼像是遭受电击,浑身肌rou扭曲,控制不住歪倒在地。

    一分鐘、五分鐘过去,抱头不敢睁眼的赖悦禎,久久没等到预期中的疼痛,才勉强把眼帘掀开一条缝。

    这一看,她终于发现本来正磨牙霍霍直奔自己这顿宵夜的饿鬼,竟然跟被捞上岸的鱼有几分相似,无助的在原地扭动身体,剧烈弹跳,但面目再怎么狰狞吓人,也不带任何威胁性。

    「怎么回事?难道是符咒其实还有用?」

    只当自己掛脖子上的符咒还没完全过期,生死关头总算发挥作用,救了她一把。

    赖悦禎捞出环在纤细颈部的红绳,把护身符往自己额头一拍,确保饿鬼若要接近自己,第一时间必须得面对符咒,才稍微有了安全感。

    也不知道是她惊天动地的一掌发挥作用,还是油性肌肤太过给力,护身符稳稳毡在她额上,并不因她往前窥探的动作掉落,给了她极大的信心。

    「护身符大爷,我的命就靠你了呀。」

    怕符咒离手,会让饿鬼有重新接近自己的机会,赖悦禎放弃拋掷符咒吓鬼的计画,改成头顶武器亲身上阵,小心翼翼地往他靠近。

    按她的计画,饿鬼应该会被护身符逼退,并随着她的逼近,逐渐被驱离房中。

    但真正实行,等着她的,却是缩短距离后,饿鬼无畏无惧,甚至颇为兴奋往她伸手,似是要捕捉的动作。

    慌乱逃回原本的位置,赖悦禎脸色苍白,按住底下心跳飞快的胸口,眼睛一瞬不瞬瞪着又恢復成活鱼挣扎状态的饿鬼,良久不敢动作。

    出乎预料的,护身符对于饿鬼,好像没有半点威吓效果。

    「到底为什么……」赖悦禎对上饿鬼死盯自己的视线,迷茫低语。

    不是护身符,但从饿鬼的动作,她能确定对方绝对忌惮些什么,才会反覆在原地蹦噠,眼巴巴盯着她,就是没法继续往前爬。

    意识到眼下情况愈发不对劲,赖悦禎往四周打量,寻找抵制住饿鬼进食活动的原因。

    总算把注意力从饿鬼身上移开,她才注意到,自己的包包上方竟然有张小卡漂浮着,在昏暗小夜灯的光线中,散发出rou眼难辨的微小光芒。

    凭着那点细碎亮点,加上当初分外深刻的印象,赖悦禎一眼就认出,那张小卡是前些日子去长生面试,穆玟睿硬塞过来的名片。

    唯恐自己事后回想,会后悔错过了那么一个金饭碗,她拿到名片后,除了第一眼仔细观察了,后头一把给塞到包里夹层,再没敢翻出来。

    稀疏光点落在卧室地板,若有似无间隔出了道屏障,赖悦禎稍一注目,便发现饿鬼恰好停在那道屏障边缘,但凭怎么挣扎跳跃,都不敢越界,乖巧停在线后。

    就连刚刚饿鬼微小的反扑,也是她主动接近,整个人脱离光点守护范围,才会遭受攻击。

    呆愣愣的,面对这突如发展,赖悦禎一时难以反应,吶吶说:「大公司就是不一样,品质果然有保证,面试送的名片效果也不一般呀……」

    让别人把自己名片拿去驱邪,穆玟睿也是够心大的。

    就在她仍在犹豫,要不要就这样撑到天亮,等饿鬼暂时被阳光吓跑后,再把名片拿去护贝,以后当护身符带。

    更叫人预料不到,惊骇到今晚大抵不用休息的事,又在她眼前发生。

    本以为,名片能自己上天,已经够惊悚。

    但更不可思议的,是那张名片居然还会大变活人。

    先是骨节分明的修长双手,再是一对白皙赤裸的脚掌,由虚渐实,以名片为基准点,一道古人装扮的高挑人影缓慢成型,稳稳立于赖悦禎及恶鬼中间。

    人影背对赖悦禎,她又没胆转到饿鬼那边,根本瞧不见对方长相,只能从身型判断,这一位不合时宜出现,不知是否也是鬼怪一员的身影,似乎性别为男。

    没从对方身上感受到恶意,甚至隐约察觉到他对自己的维护姿态,赖悦禎不由自主放松下来,低声问:「请问……你是谁?」

    她客气地问,没想到这位对自己释放善意的名片侠,一点反应都没有,只留给她一个长发披散的冷漠背影。

    似乎没有回头对谈的打算,人影自顾自伸手,雾嵐似微微透明的手指比向饿鬼,许是做了什么,他背后的赖悦禎马上就听见鬼魂不甘悲鸣的吼叫,嘶哑凄厉。

    头皮发麻,她被这声音弄得浑身不自在,几欲昏厥。

    正当她觉得坚持不住,冷汗透出睡衣,额上青筋跳动,命都要去掉半条时,人影忽然转过身,用他毫无温度的大掌紧紧蒙住她的眼,捂得严实却动作轻柔。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隔着人影半虚化的手,赖悦禎望着对方好不容易面向她的脸庞,却有些看不清楚。

    目光所及像是被套上一层薄纱,关于他的脸庞五官,映在眼中全是模糊朦胧,根本无从分辨他的真实长相,到底是什么。

    视线不清,她正想推开面前的手,对方嗓音已先响起,一字一句如同咏唱古老的祭祀歌谣,嚼着特殊的韵味腔调。

    对着她,人影说道:「睡吧。」

    刚刚无比渴望昏迷没实现,现在不畏饿鬼,就想搞懂名片侠是哪里来的,赖悦禎才感受到强烈的倦意袭上,将她的眼帘压垮,毫无招架之力,意识飞速抽离。

    陷入睡眠前,她依稀听见人影对她这么说。

    ──「好好睡一觉,把一切都当作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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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赖悦禎是被夏季过分灿烂的阳光晒醒的。

    还没睁开眼,她已经坐直身体,彷彿在畏惧什么,下一瞬张大的眼睛里尽是惊慌失措,不管僵硬一晚上的骨头,被剧烈的动作弄得喀喀作响,连滚带爬跳下床铺。

    还是脚掌传来踩踏地板的冰凉触感,她才被刺激回神,停住暴衝的脚步,满脸迷茫。

    她没记错的话,自己不是正被饿鬼缠上,挤出最后一点气力,让自己滚下床舖了吗?

    怎么眨眼间,天亮了,饿鬼没了,人也回到床上了,情境完全搭不上记忆中断前的画面?

    难道她记忆中昨晚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恶梦?

    「嘶──这不应该呀。」

    要说是梦境,未免太过真实。

    所有细节歷歷在目,不似普通作梦醒来便是模糊一片。

    赖悦禎总觉得事有蹊蹺,没法将种种回忆当作虚假。

    但她醒来确实好好躺在床上,记忆中没了知觉的手臂更是不见异状,运动举握毫无问题,更没有她印象中鑽心的剧烈疼痛。

    一切正常无恙摆在眼前,容不得她质疑。

    正在纠结,她放在稍远处桌面充电的手机叮咚一声,似乎有人寄讯息来了。

    随手扒拉了把蓬乱如稻草的头发,赖悦禎举步,才要去把手机拿到身边,便突然浑身一僵,木然低头,看向自己的脚掌。

    刚才着急蹦下床,根本顾不上穿鞋,她缓缓抬起赤裸的白皙脚底板,将目光落在黏在肌肤上,一张断成两半的黑色名片。

    霎时,破碎凌乱的信息串过脑海,叫人分不清现实虚幻。

    一闪而逝的朦胧画面中,有张浮在空中发光的名片,有饿鬼在地上挣扎的狰狞模样,有不属于人类的凄厉哀嚎声。

    ──还有一个看不清面目的身影,温柔地伸出宽厚大掌,轻覆她佈满惊惧恐慌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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