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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月夜幽魂 (中)

    『你──』碎木镇狂风中传来逆刃的呼声。

    洛歌斯院生在虚空中用血画出阵图,是她穿越过去因此得救的魔法阵,妮丝特尔终于知道为何她会觉得暗影路径尽头的魔法阵眼熟,因为构成阵图的符号归类在召唤恶魔的谱系之中,那是她的笔记内容!

    迪亚理乌斯嘴唇微啟,喃喃说些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咒语,阵图朝着术士所在世界的这一面被撕裂,鑽出一头长满尖刺的巨大黑色生物,那怪物浑身肌rou纠结,九条手臂握住破碎的异物骷髏,发出古怪复杂的吼声,令人血液倒流。

    这时妮丝特尔脑海中同时又传来逆刃的讲解声音:「因为缺乏专业训练,他就算法术成功也只能召唤出无名恶魔,妮妮,你知道这种情况代表的意思。」

    巫籍上没有记载,亦即是无人召唤过、或远古或新生、又或是不曾发现纪录的恶魔,能力与特性完全未知,不仅无从得知召唤条件,甚至能否订定契约都不清楚,纯粹赌机率性的问题,术士被自己召唤出的恶魔杀死或控制的情况时有所闻。

    这就是恶魔召唤的门槛之所以如此高的理由,因为召唤出来还不算太难,但要完成整个召唤过程,亦即是控制情况,与其订定对等契约,才是巫术最困难的部份,没完成所有流程就不能算是成功。

    接着妮丝特尔惊恐地低喘一声。

    她看见在逆刃的回忆里,无名恶魔伸出爪子朝迪亚理乌斯挥下,而他竟避也不避,任那比刀锋更锐利的爪子划割过脸孔,顿时鲜血泉涌,半边脸血rou模糊,场面骇人无比。

    恶魔抓取代价后满意地退回魔法阵,留下一个漆黑开口,莫约五分鐘之后,妮丝特尔看见猫头鹰使者身影从那道缺口内侧飞出来,随即让迪亚理乌斯抓住并以斗篷包裹,然后四周视野转暗,妮丝特尔知道这是学姊的专用结界「闇网」发动的特徵,呼吸之间他们就被转移到一处黑漆漆的森林中。

    这种空间跳跃的魔法阵无法移动太远,不过争取一点喘息空间罢了。

    迪亚理乌斯虽未立刻昏迷,但也是脸色雪白摇摇欲坠,方才那个危险关头逆刃必须全力防止考德利克将他们拖入巫阵中,无暇分神为他处理伤势或护法。

    他跪倒在泥土上,血液直接滴落地面,由于伤口还有着恶魔力量黏附,法术或药物治疗都无法作效,逆刃只能用布条替他勉强止血。

    那该是一秒都让人难以忍受,匪夷所思的剧痛吧?

    接着洛歌斯院生毫无预警仆倒。

    但他们还在斯塔尔高地上,敌人的势力范围之内,别说求助,就连休息都是自杀行为,因此双头角鹰叼起主人放在背上,随即展翅高飞,他们必须飞得比死神更快才有一线生机,即使是大魔女也没把握在迪亚理乌斯失血过多前赶回学园,现实的物理距离毕竟是残酷的。

    幸好,大魔女在离校同时就通知学园预作准备,虽然慢了点,援兵已赶到半路,亚理乌斯被送到学园时接近弥留状态。

    说到这里,逆刃收回记忆,灵魂没有泪水,否则妮丝特尔早已满脸珠晶。

    「那个白痴……」神经病啊!明明是个外院的,学她们召唤什么恶魔!

    「就是因为迪亚理乌斯的伤势严重到必须让隐士团成员治疗,按照贤者的超绝能力,要治好他就相对简单了,不会留下半调子的伤痕。」逆刃却在这时起身,纤纤玉指懒洋洋地划过妮丝特尔的脸侧。

    「可是,他还是失去了自己的一部份,召唤恶魔交换不计条件突破巫阵的暗影通道,总要付出代价,他保住性命,赌赢了,仅是如此而已。」

    逆刃不可能在敌方动态与实力不明的情况下动用这种飞蛾扑火的赌注,还未伤敌自己就先去了半条命。

    事后妮丝特尔的陈述证明当时局势的确有召唤恶魔的急迫性,迪亚理乌斯的直觉正确无误,而他敢赌,敢于牺牲,更是连职业巫士都未必具备的魄力,已经远远超乎巫士的行事法度了,只能说迪亚理乌斯骨子里还是洛歌斯院生,只是用巫术来实践咒术学院的战斗精神。

    没死真是命大。

    但是那错误连连的过程外加招呼也不打的突发动作,要不是当时中断仪式可能会让青年整个人被拖进魔界,逆刃早就举起扫把往他后脑敲下去了。

    「好久没这么狼狈地撤退了。」大魔女如此说。

    她间适地迈着步伐,走向窗户。

    等事件彻底结束,她会好好讨回这笔帐。

    「妮妮,礼尚往来,不可以逃避喔!」大魔女带着神祕的轻笑声消失在月光之中。

    妮丝特尔站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从白梦堡的高窗望着猫眼似的满月。

    她不明白为何叹息不止。

    时间不知不觉地流逝,身后忽然传来开门声,妮丝特尔颤了颤,才发现迪亚理乌斯穿着浅亚麻色的连身袍开门进来,不是那万年不改的黑色外出服,所以,这里是他的房间?

    灵魂没有视线死角,妮丝特尔只是太专注于窗外景色,一时注意力过度集中,才连在灵体状态都被开门声吓了一跳。

    想也知道,这个地方是谁的地盘,不如说妮丝特尔只是阿q地逃避去意识这个问题而已。

    「啊,你在这里。」迪亚理乌斯下意识皱眉,不知他为何会出现这种表情,但妮丝特尔没有很意外。

    「是、是学姊把我带过来的。」

    「那个女人又在想什么?」但迪亚理乌斯还是先上关门,随性地走进他冷落一个月的卧室,书都积灰尘了。

    「对了,灵体在这里似乎会受到保护。」他后知后觉地对妮丝特尔解释。

    黑发青年打了个呵欠,往摇椅上躺,现在那身天使般的宽袍子和拖鞋打扮在妮丝特尔眼中说有多可笑就有多可笑。

    「等等,说清楚,干嘛突然召唤恶魔!疯了吗你!为什么不配合逆刃姊姊的指示?」妮丝特尔想起她还没跟他算帐!

    「我只是跟逆刃一起到碎木镇而已,没义务听从菲尔梅凯亚的人指挥。再说技术不就是要活用吗?召唤恶魔又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青年盯着壁炉里的火燄说。

    请问先生你的严重标准在哪里啊啊啊!妮丝特尔就算只剩下灵魂还是无法不抓狂。

    「才那么小隻,我以前抓过更大隻的生物呢!」

    十人高的恶魔算小隻吗?那种生物可以用体积当标准吗?妮丝特尔开始相信这些洛歌斯学院教出来的人,脑袋里有某块部份一开始就坏掉了。

    「你受伤了吧!为什么不敢看我?」从刚刚到现在,迪亚理乌斯就企图用动作巧妙地避开被妮丝特尔看到右脸,但这点花招马上就被她看穿了。

    「没什么大不了。」

    「那让我看啊!」妮丝特尔衝到摇椅前,见他还是侧着脸。

    「迪亚理乌斯!」

    「小声点,魔女,我的房间没有设置隔音结界。」他终于愿意转过头来,取下单边眼镜直视妮丝特尔。

    「满意了吧?」

    他脸上的确没有伤痕,光溜溜得像雕像一样,但是右眼却变成完全的珍珠色──瞳孔消失了。

    妮丝特尔颤抖起来,伸手想要碰触他的眼睛,却发现手掌直直穿透了过去,发出微弱的光芒。

    「你的眼睛看不见了是不是?」

    迪亚理乌斯闭上右眼,不让她看见恶魔肆虐的痕跡。

    「只有单眼而已,而且我平常习惯借用爱朵波斯的眼睛,没有任何不方便之处。」

    那是你自己的眼睛!

    妮丝特尔很想这样大吼,但她是现在最没资格说这句话的人。

    她转过身不停踱步。很烦躁,想大声尖叫,却不知道具体来说她想发洩的内容,或许是全部吧!

    不要这样自以为是地追上来,不要随便地失去重要的部份,他以为表现出满不在乎的样子别人看了不会难过吗?要她怎么办才好?

    「我和那个男人面对面过。」寂静的室内驀然响起迪亚理乌斯的声音,被火舌舔得亮红的柴薪应声折断,敲在灰烬中扬起火星。

    「迪亚理乌斯?」妮丝特尔不安地轻唤。

    「却完全没发现他就是巫士。」他补上这一句。

    「我也没发现啊!」难道……就因为这个原因,他在内疚?

    「我不会放过那个卑鄙小人,起码要叫爱朵波丝把他两隻眼睛都给我挖出来!」迪亚理乌斯开始对着炉火嘿嘿冷笑。

    「对了,你要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妮丝特尔对他没头没脑的问句一时反应不过来。

    「身体。」

    妮丝特尔发誓,现在她的脸色一定像毛毛虫那么绿。

    一想到考德利克可能正在用她的身体生孩子,妮丝特尔就噁心得想吐,早知道就当个男人了!至少没有这种危险!

    「要是拿不回来呢?」迪亚理乌斯又冒出典型咒术学院特有穷追不捨的表情。

    「……」为何要问她这么尖锐的问题?妮丝特尔岂会没考虑过这种下场?这只表示她等于任务中殉职死亡,成为幽灵,被当成日后巫士学徒上课时的失败范本而已。

    退一步想,被其他巫士玷污过的身体,可能终生在使用巫术上都存在着障碍,妮丝特尔还愿不愿意接受这样的自己?

    她愿意,无论如何,她都想要活下来。

    「分你一半可以喔。」

    「啥?」

    「我的。」

    「身体吗?」妮丝特尔只能像被雷打到的鸭子一样呆呆地应道。

    迪亚理乌斯的身体要给她?听起来好奇怪。

    「为什么?」

    「反正我们的兴趣差不多,笔记谁做都差不多吧?」很鸟的答案。

    魔女不由自主浮现一个画面,举止很娘地泡着玫瑰花瓣澡的鸟人,这也是她的兴趣,然后呢?

    还是算了,光想就不舒服起来。

    「你真的有病!」妮丝特尔忽然感到一阵慌乱,面前的男人已经为她失去右眼了,居然还提议要共享身体?神经大条也不是这样!

    「只不过你可能得习惯站着上厕所……」

    妮丝特尔总算发现哪里不对,他根本就是在唬烂!还笑得很开心,丝毫没有今天差点死掉的人应有的感伤。

    「你──可恶!」想掐住迪亚理乌斯的脖子猛力摇晃到那颗欠揍的头飞出去为止,但直接穿透的手臂,却让妮丝特尔望着虚幻的双手发楞。

    他会这样动也不动,是吃定她根本伤不了他吧?

    「迪亚理乌斯,等我復原了,我一定要你好看!」魔女近乎歇斯底里地说。

    「随时奉陪。」

    语罢,黑发青年无视背后拳打脚踢的幽灵,掏出怀錶一看,打了个呵欠,非常自然地往大床上走去,灵巧得像冬眠动物鑽进棉被,露出半张脸幸福地就定位。

    妮丝特尔哑口无言。

    「呼……」

    「你这个小学生!没品!给我滚起来!」

    睡着了?真的睡着了?

    此时妮丝特尔早已把「礼尚往来」的写法放到地窖里了,代之而起的是,将迪亚理乌斯吊在鐘塔上的强烈杀人衝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