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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佬心魔都是我 第166节

    “万年以来,我们牺牲奉献,从无怨言,如今,我们只有一个要求。”他毫不退缩地直视掌门的眼睛,一字一句郑重道,“诛杀陆迟明。”

    掌门缓缓颔首。

    “理应如此。”他说,“这不止是为了东海的死难者和雪山寺佛子,也是为了天下苍生。”

    老僧合掌,再度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我会以一山二阁的名义发出‘天下令’。”

    卓空群缓缓说道。

    “昆仑墟将广邀天下豪杰,共同展开诛魔大会。”

    老僧猛地抬起头来。

    掌门却没有再看他,而是眺望着殿外的流云。

    天上浮云似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

    世间之事,素来如沧海桑田,不存在永恒不变之物。

    只是,他依旧不免感到一丝怅然。

    雪山寺佛子也逝去了。

    他最后一位同伴,也已不在人世。

    如果还会感到惆怅的话,卓空群几乎想要为此叹息了。

    只是就连那一丝怅然,也如湖面上的水波,很快便从他的心头淡去。

    他看着那老僧,面上渐渐浮现出一个笑来。

    “不必担心。”他允诺,“我必将给你一个公道。”

    第158章 【番外】

    【番外】愿得我身如舟楫, 得渡常世苦厄人。

    【一】

    雪山寺佛子下山的那一日,林间的秋霜催红了枫叶,打熟了银杏, 一阵风过, 灿金的嫣红的落叶纷纷而下, 铺了一路, 有如织金的红锦,蜿蜒迤逦, 直铺到视线所不及的远方。

    “宗慧师叔, 这么早就下山啊?”

    有挑水的弟子见了他, 单手行了个礼,语气轻快地同他打了个招呼。雪山寺上下都很喜欢这个一本正经的小佛子,有些入门不久,尚且不够沉稳的弟子见了他还要笑着打趣两句。

    “宗慧师叔是要去做什么?我记得住持近来没有安排人去化缘啊……”

    “我有些事要做,我自己下山, 你们不要跟过来。”

    小和尚背着手, 一脸小大人的模样,只是这样一本正经的样子配着他圆头圆脑的小模样, 越发显得天真可爱。

    至少那名挑水的年轻弟子就被他的样子逗笑了, 他放下肩上挑着的担子, 双手合十,恭敬又促狭地冲小和尚行了个大礼。

    “那我就祝师叔一路顺风。”年轻和尚说着说着自己先撑不住笑了起来,“对了, 宗慧师叔记得早些回来吃饭,今天是三师叔下厨, 他的手艺那么好,错过未免可惜了。”

    “知道了。”

    小和尚转过身去, 背对着年轻的弟子摆了摆手,继续踏着落叶往山下走。

    落叶蝴蝶一样飘落,年轻的弟子看着小和尚一边走一边伸手接了一片黄叶,拈在指尖转来转去的模样,忍不住摇头失笑。

    “真是小孩子。”

    他口中的小孩子一边转着黄叶一边走远了,因为他的脚步很轻松,所以那名弟子也没有察觉——

    佛子宗慧说的是“知道了”,而不是平日又清又脆的一声“好的”。

    山路曲曲折折,小小的和尚走得很轻快,却也很稳当。这条小路他惯来是走熟了的,就算闭着眼睛也不会跌跤。

    不过每一次走在这条山路上,他都会觉出几分新奇来。

    四季,四时,山上都有这样那样的好风景可以看,每一天的花都和昨天不一样,今日遇到的鸟儿明日不一定还会遇到,前些日子从树梢上跳走的松鼠也许再也不会见到了。

    宗慧很明白世事无常的道理,便也学会了将每一次踏上这条路,都当做踏上一条新路来对待。

    若是春日,当能看到绒绒的春草,绿得鲜嫩可爱,让人想要把手放上去摩挲一下,可惜这样翠生生的新草只有短短半个月的光景,很快就像人的童年一样,一晃眼就结束了。过了那段时日,褪去了稚嫩的青涩,抽长了叶子,长成更浓郁也更坚韧的模样,那时看来虽仍有一番趣味,却不似初生之时葱茏可爱。

    若是夏日,道路两旁自是开满了繁茂的野花,缤纷锦簇的交错在一起,不经修剪,杂乱而随意地纠缠着盛开着,一点也不规整,更不井井有条,满眼都是纷乱又绚丽的花色,反倒多出几分高门大户所没有的野趣来。蝴蝶和蜜蜂也飞来飞去,倒像是空中的野花,有种别样的生机和趣味。夏天的时候这条路总是很香的,他走在这里,时常会去猜哪一段的香属于哪一种花。

    若是冬日,这条路就会有些难走了,泥土和岩石都在雪水中加深了颜色,有时还会结起冰壳来,那时走路就要格外小心才是,否则免不了要跌个大马趴。他刚上山那两年的冬天,可没少从山路上叽里咕噜滚下去。要不是修真之人身强体健,难免会摔出点七零八碎的毛病来。

    不过冬天也有好风景,皑皑白雪堆积起来,不管是远看还是近看都很是漂亮,他每次走在山路上都忍不住要分心看雪,若是遇到晴天,还能看到树木在白茫茫的雪地上投下淡蓝的影子,那是很美丽的。

    虽然现在不是春天也不是冬天,不过,秋天也有它自己的意趣。就像今日,他一路行来,可以在山风中嗅到落叶的香气,也能在林间看到松鼠跳来跳去,从笼着黄叶的银杏树的枝桠上,跳到还挂着枯叶的杨树的树梢,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光是听着就觉得很愉快。

    除了落叶的香气,还能闻到其他成熟的果实的香味,小和尚循着甜香找到一株野苹果树,双手合十对这棵果树行了一礼,这才摘下两枚熟透了的野苹果。

    之所以摘下两颗,是因为今日他还要去见一个人。虽然不方便带什么礼物,不过,倒可以分一枚苹果给他。

    小和尚将一枚野苹果在衣襟上擦了擦,咬了一口,顿时酸得一张小脸都皱在一起。不过浪费终究是不好的,他只好一边慢悠悠地往山下走,一边小口小口地咬着果子。

    待到山路已走到了尽头,他才回过头去,最后一次重看了一遍这座巍峨的高山。

    他知道,自己已经永不会再返回这片山林。

    这是最后一次了。

    【二】

    雪山寺佛子下山的时候,没有同那些同门的师长弟子们告别。

    生老病死皆是世间常事,每个人到世上都不免要走这么一遭,所以也无需特意去告别。他自然地接受其他人的生死,也接受自己的死生。在年幼的佛子看来,死亡是每个人都应去的归宿——除非得证大道,跳脱六道轮回之外——但这个机会,在一万年以前,就已经被他亲手放弃了。

    一个人到了这尘世上,既是静悄悄的来,也应当静悄悄的走。

    所以他一个人下了山,没有告诉任何人他要去什么地方,见什么人,做什么事。

    虽然,这应当是最后一次了。

    与规矩严明的兜率寺不同,雪山寺内对弟子的规训并不严苛,除了晨课与晚课,你要如何修炼都随你自己的意愿,并不强求。

    雪山寺的佛法寻求的并非经世之道,而只求自渡与渡人。所以寺中并无森严等级,寺内僧侣之间与其说是上下级的关系,不如说是寻常的亲友。就算是外界所说的“看得和眼珠子一样”的佛子,其实也不曾被多么严格的管束过。

    是以,佛子宗慧只是对主持说了一句“我有事要下山”,便离开了雪山寺。他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对寺内的僧侣们来说,这只不过是年幼的佛子又一次心血来潮,他平日便不时离开寺里去山下逛逛,算不得什么稀奇事。便是今日掌勺的三师叔听了,也只是用炒勺敲一敲铁锅的锅沿,笑着说一句“臭小子,又溜出去玩……算了,晚上给他单独留一份饭菜就是”。

    谁也不知道,他这一次下山,便再也不会回来。

    唯一知道这件事的人,正慢悠悠地走在路边,他走了很远的路,那枚野苹果又实在是太酸,弄得他现在都口舌生津。抬头见了一间茶馆,他便凑过去向小二讨一碗清茶喝。

    “小师傅又来化缘啊。”

    这名小二也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小和尚,见他来也不意外,笑呵呵地伸出手在他圆滚滚的小光头上摸了摸,却被一本正经的小孩子拨开了手,板着小脸严肃地看着他。

    “和尚的头不能随便摸的!”他气鼓鼓地说。

    “好好好,是我错了,小师傅原谅则个?”

    那小二双手合十,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倒是自己先被逗笑了,将褡裢往肩上一甩,便要转身进到茶馆里去。

    “还是一碗清茶对吧?等着,小师傅,咱这就给你满上——”

    宗慧小和尚虽然还有些不大高兴的样子,却还是规规矩矩地站在门口,双手合十安安静静的等着,那认真到可爱的小模样引起不少茶客们善意的笑声。

    不多时,小二便端着一大碗清茶走了出来,往小和尚面前一递。

    “小师傅请吧。”

    小和尚也不是第一次来这家茶馆里化缘,小二也不是第一回见他。出于对这孩子的偏爱,小二特意将茶水装了满满一碗,比给旁的客人都要多一些。

    秋日虽然已颇有些清凉,但这样的日头下也难免晒得人发昏,茶是凉的,光闻着就让五脏六腑里的燥意平息下去。

    “多谢施主。”

    小小的佛子双手合十,郑重地鞠了一躬,这才捧过了茶碗,凑过去咕嘟咕嘟喝起来。

    这只是路边一间再普通不过的凡人茶馆,自然也上不出什么好茶。还飘着些黑色茶梗末子的粗茶盛在粗陶的大碗里,一文钱一大碗的茶水,滋味自然说不上有多么好。佛子却喝得很认真,喝了大半碗之后,他放下茶碗,恭恭敬敬地双手递回给小二。

    “谢谢施主。”他又认认真真地道了一次谢,抬起头来看向这名店小二,“我可以在你这里呆一会儿吗?我在等人,他还没有来,我要等他来了再走。”

    “当然可以。”小二扬起笑脸,侧过身把人往店里引,“外面日头这么大,你在店里等吧,掌柜的出去收账还没回来,我想他不会介意的。”

    这的确是一个很有诱惑力的提议,只是小和尚思考了一会儿,还是摇摇头拒绝了。

    “多谢施主的好意,但是不必了。”他摆了摆手,“我要等的人应该很快就会到,他来了我们便走,不好耽误你们继续做生意。”

    小二还想再说什么,但小和尚已经低头行了一礼,他也不好再说下去。只是见这么一个小孩子孤零零地站在铺子外面,他也不由得生出几分恻隐之心来,忙里忙外转了几圈,把客人们要的东西都招呼好以后,他左思右想,还是拖了一条长凳出去,给正在屋檐下避日头的小和尚摆上。

    “就算要等人也没有就这么干站着等的道理。”他麻利地擦干净了长凳,往小和尚的方向推了推,“好了,小师傅你就在这坐下——再跟我客气我可就不高兴了。”

    “这……”宗慧小和尚愣了一愣,到底是乖乖地点了点头,“好的。”

    小二嘿嘿一笑,为小和尚没有再谢来谢去和他客气感到高兴。刚巧又有别的客人进了铺子,他连忙一甩褡裢,笑呵呵地迎上去,忙前忙后地招待起来。

    那条长凳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还是有一点高了,宗慧小和尚双手撑着凳面坐上去,两只小短腿慢悠悠地晃来晃去,他知道自己还要等好一会儿,于是便用两只手撑住脸颊,手肘支在膝盖上,睁着一双大眼睛认认真真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

    城镇总是很热闹的,尘世间的喧嚣也带着nongnong的人间烟火气,市井人家到处都传来这样那样的响动,这样那样的香味。

    街边有人在叫卖水果,黄澄澄的梨子,红彤彤的柿子,不管是哪个看起来都十足的诱人。梨子个个又大又圆,结实得让人能想象它咬在嘴里的爽脆。柿子熟得透了,在阳光下越发红得通透,一个个饱满得像是要撑破薄薄的表皮,流出蜜一样的果浆来。

    卖果子的老爷子虽然脊背佝偻了,头发也花白了,人倒是还很精神,拉长了嗓子喊着“秋梨子诶——熟柿子咯——”,有人来买,老头便放下担子开始和对方讨价还价,那精神矍铄的样子全然看不出他已是六七十岁的年纪了,这买水果的也是个口齿伶俐的,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从佛子的角度看过去,可以看到几个小孩在大街上嬉戏打闹,招猫逗狗,不小心打碎了邻居家窗台上的瓷瓶,房里顿时传来一声“哪家的兔崽子”的河东狮吼,几个小孩顿时僵住了,慌了神地你看我我看你,也不知道是谁先起头喊了一声“快跑”,顿时一哄而散。

    可惜他们跑得还是有些迟,屋里的中年妇人已经追了出来,头发乱糟糟的用一只簪子挽着,提着一只鞋就要追打他们。几个小孩吓得吱哩哇啦乱叫,鞋子都要跑掉。到底还是有一个落了单,被妇人追上了,那鞋底子高高扬起来,落在那屁股上时却还是下意识放轻了一点力道,打出要响不响的一声“啪”。小孩子顿时呜哇大哭,一时之间,骂声、哭声、周围人劝架的声音交织成了一片,显出几分粗俗却也鲜活的热闹来。

    许是被这动静吵到了,街边的屋子上方忽然有人推开了一扇窗,有少女一边梳头一边向外张望,她手里的梳子蘸了桂花头油,在又黑又密的长发间穿梭,将有些毛乱的头发梳得服服帖帖,不多时就在她灵巧的双手里结成了一条又粗又长的大辫子。

    那少女用红绳将发辫一扎,满意地往身后一甩,撑着窗棂往外看去,收获了几个或欣赏或暧昧的眼神之后,这才笑着骂了一句“看什么啊死鬼”,把窗户一合又进屋里去了。不多时,便又传来噔噔咚咚的脚步,原是她提了一只篮子出来,要去街那头买条鱼,再买些豆腐。

    一切都是这样的鲜活,这样的热闹,有几分粗鄙,却也无比真实。

    小小的佛子远远的看着,不由得也微笑起来了。

    他知道自己不会在这副图景之中,知道自己永远也不会过上这样的生活,但只是这样远远的看着,也令他心中生出许许多多的欢喜与欣慰来。

    一万年来,他所为之付出的,他所努力守护的,就是这样的人世。

    他们能这样在这里笑着,闹着,生活着……那他曾经做过的一切,将要去做的一切,就都是有意义的。

    【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