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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六二章 你这是在玩火!

    “瞎嚎个什么嚎!......”刘健当时就忍不住了。

    一个老乡在此这般丢人现眼,他一巴掌就抽了过去:“想要龙凤胎回家生去!再不说开中法的弊端,信不信我等让你以后想生都生不出来?”

    挨了一巴掌的何瑾,这才如梦方醒的样子。

    想着自己刚才入戏太深,不由面色有些讪讪,道:“其实开中法的本质,便是国退民进,放权让利。”

    “我大明突破自汉武帝以来盐铁垄断,将官营的盐业专卖权转让给普通商人,用来解决庞大军需和社会供给,无疑是一项极大的进步。”

    “也因为如此,才带动了黄河流域、长江三角洲、珠江三角洲工商业的发展。故有明盐法,莫善于开中。”

    说到这里,何瑾又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弘治皇帝的神色,提前打预防针道:“陛下,接下来的话,恐怕不太好听......”

    弘治皇帝就冷笑了一声:“你以为刚才的那番话,就很好听?”

    言罢,龙目一瞪何瑾,沉声命令道:“继续说下去,心中怎么想的,嘴里就怎么说出来。朕还不至于为了一个敢说真话的人,就食言反悔!”

    何瑾看样子也是豁出去了,陡然一挺腰板儿,道:“陛下,绝对的权力招致绝对的腐败,这是不可更改的事实。”

    “大明立国百余年后,政治其实已然腐败。皇室、勋贵和官员利用权力寻租的现象,也愈演愈烈。”

    咬着牙将朝廷的老底儿揭了开来,看到弘治皇帝,和众位大佬儿都还算克制的样子,他才继续言道:“而在盐这块儿,皇室、宦官、勋贵、官僚士绅已知其利甚大,连取盐的盐引都有利可图。”

    “按照正常流程,开中的盐引数量,是由户部出榜,依军情、粮价、路途、利润等综合酌定的。可如今榜文未至,内外权豪之家遍持书札,预先请托盐引。”这一做法,世人生动戏称为‘占窝’。”

    “拿盐引转卖牟利,权贵们多者得数千引票,少亦一二千引,一引便可白得银六钱,积而千引,则坐致六百金,万引可得六千金。”

    “这种靠特权倒卖有价证券的行为,其利润奇高、危害极大,以损害国家边储的巨大代价,肥了一小撮的蠹虫。”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脸色全都很不好看,包括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为弥补朝政的窟窿,也曾让手下的宦官截留过盐引获利。并且,对于张家那两兄弟还有其他藩王,更很是宽纵放任......

    剩下这些大臣们其实更不用说,门生故吏、家族姻亲什么的,也都参与了这块肥rou的瓜分。好点的估计还给他们一些孝敬,差的估计不知为非作歹到什么地步了。

    既然已揭开了遮羞布,何瑾是硬着头皮也要往下说了:“这样的代价,就是普通中小商贾空持盐引,却因为没有关系门路而支不到盐卖。而靠贿赂权势的不法jian商,却能纳粮掺假,甚至虚出通关。”

    “此外,由于贩卖食盐利润巨大,走私也越来越猖獗。盐场各地已开始结党朋,cao利器,与官司捕役抗争夺利。甚至敢造遮洋大船,勾结东瀛那些瘪三浪人,列械贩盐。”

    “这幕后已非中小商人,而是富商巨贾、名门世族、军卫土豪组成的走私集团,从而造成国家税收的大量流失。”

    听到这里,暖阁当中已一片沉寂。

    所有人都没想到,根子原来就出在自己身上。

    整治吧,势必会不好做人,落得个刻薄寡恩的名声;可不整治吧,盐业已糜烂到那等境地,百姓都快吃不起盐,朝廷税收都给严重祸祸了,身为家国社稷的掌舵大佬儿们都不以身作则,还像话吗?

    就在众人沉思的时候,何瑾却好像吃错了药一样,继续开口言道:“其实这次盐价飞涨的背后,就是因为通商互市,市场上对盐的需求增大了。更多的商人想涌进来,要分得一杯羹。”

    “但前面微臣已经说了,盐业这块儿是权商勾结,为挡住那些涌入的商人,官僚和豪商对盐引严防死守,只进不出。才导致市面上的盐越来越少,盐价居高不下......”

    这话落下,暖阁里所有人神色更加难看了。

    可不知死活的何瑾,神态却越来越轻松,又接着说道:“其实不止此时,当初陛下刚继位不久,也曾发现盐法阻滞不通。为扭转危局,陛下大力整顿盐茶、马政,决定从全国最大的两淮盐场入手清理盐法。”

    “不久,户部左侍郎李嗣调查后上奏:两淮运司连年称过引盐一百余万,而商人所缴截角引目十无二三,如不严禁,则jian商投机不已,盐法更坏。”

    “也就是说,两淮盐场的引盐实际只有两成,用于开中商人纳米中盐,其余大半已为官商侵夺。”

    “故而,当时户部建议各盐政机关,每年除将称过引盐数额造册上报外,必须将商人所缴截角骑缝引票同时造册缴部,以防止盐政衙门欺上瞒下,搞两本账。”

    “可此举治标不治本,只能保证盐引用于支盐贩卖,并不能阻止盐政衙门耍手段,反而还使得大明官商越做越大,将一些没门路的中小商贾排挤出局。大明的开中盐业,已渐渐被权商们视为禁脔。”

    到了这里,暖阁里众人的脸色已难看到极点,何瑾却还是喋喋不休:“由此到了弘治四年,朝廷无奈又变开中之法,请召商纳银运司,类解太仓,分给各边。”

    “也就是说,商人不再纳粮到边关,而是直接给盐运司交银,统一提解国库。然后每年通过财政转移支付方式,将饷银调拨到边镇,发给将士籴买粮食物资。”

    “但边关之地就是因为物资匮乏,才需商人运调输送。变了开中之法后,边关由此一片萧索,军户们也纷纷逃散......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大明边患才频频事发,朝廷焦头烂额。”

    听到这里,众人也都反应过来了:不错,好像就是从变了开中法后,边关才加速糜烂,蒙古各部屡屡前来劫掠。

    随后还是何瑾一番折腾,大明开放了边关互市后,边关之地才商贾云集,银货星罗,市场渐渐繁荣了起来。

    听完如此切中时弊的详细论述,弘治皇帝就闭上了眼,缓缓将何瑾的说法,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又一次,他感受到了商业这个东西牵一发而动全身。既可惠泽百姓于无形,也可害社稷于无影。单靠着空洞苍白的圣学道义,根本无法解决这等复杂的国事难题。

    而整个大明朝堂,能将这些理解如此深刻的,唯何瑾一人尔。

    再联想起他刚才的一大堆话,弘治皇帝忽然意识到,这小子其实一直在使激将法:故意将盐业本质说的这般透彻,就是想看看自己这些人,到底有没有破釜沉舟的决心,去整治大明的盐业。

    对于这一点,弘治皇帝还是很有信心的。

    毕竟君臣相知多年,这些大臣或许偶然有所疏漏,松懈了对门生子弟、家族亲信的约束。但为整个江山社稷,亿兆百姓的福祉,他们必然会衷心响应,无怨无悔。

    于是,再度缓缓环顾众臣,看到众人在自己询问的眼神下,都坚定恳切地点了点头后,弘治皇帝便有了定计。

    “好,既然你如此情深意切,心忧大明社稷。朕就给你一次机会,让你这区区秀才,突破我大明的取材任官的规则,外放你去地方整治盐政!”

    可到了这时候,何瑾神色却变得有些奇怪,似乎还为难了起来,愣愣不安地问道:“陛下,这可是认真的?”

    “君无戏言。”弘治皇帝面沉如水,缓缓答道。

    在这方面,他自觉还是很合格的。说出的话一向很少反悔,至于那些不能说的,就如之前要教训何瑾的话,他会......半路生生憋回去。

    然而,得偿所愿的何瑾,还是一副扭扭捏捏的模样:“陛下,臣其实刚才说着的时候,也仔细想了想。这一去可不是破坏什么官场规则,而是要断掉不少人的财路,无异于杀人父母......”

    “而且刚才臣也说了,人家那走私集团都勾结倭寇了,简直无法无天。臣还有一对儿龙凤胎没生,要不,咱就先算了吧?......”

    一瞬间,弘治皇帝始终握着的砚台,还是没忍住砸了出去:把朕的兴致勾起来了,你却想着半路开溜?

    何瑾何润德......用你的话说,你这是在玩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