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可怜善保惊弓之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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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保原本打算去教堂,听了刘统勋一席话,也没了兴致,打道回府。 刘统勋是好意,为了和平而来。 否则善保若稀里糊涂的成了状元,怕到了翰林院日子也难过。 善保恼火的是自己竟然成为满汉拔河较量的准星,弄不好,两头得罪人。一回府,善保就去了余子澄院里,将刘统勋的话说了。 余子澄也是汉人。 善保的确是不想做这烈火烹油的状元郎,才找余子澄商议。 余子澄叹道,“当年纳兰容若绝世才子,都没能名列三甲。以善保你的年纪文采,进二榜尚可。如此幸进,日后难免留下口舌是非。”也不赞成善保去做状元,满人自认尊贵,可汉人也不是好相与的。 金科状元,听着威风,却是要入翰林为五品编纂。 翰林院从来就是汉人天下,善保自幼是入咸安宫念书,吴省兰虽为教习,只是举人出身,在翰林院挂个名儿而已,其兄吴省钦虽为翰林,哪里比得上刘统勋的高徒纪晓岚的威望。 刘统勋自己就是翰林院掌院学士,今儿露了意,善保就不能不识抬举。 可关键是,善保一个小举人,不论是一榜还是二榜,哪里是他能做得了主的? 做不了主,却要承担后果。 善保想想就觉得自个儿冤。 “莫不是要你殿试上有所保留。”余子澄斟酌道。 “先生,前年咱们和袁先生去潭柘寺,路上碰到的就是当今圣上。”善保直言相告,余子澄惊得手一颤,茶水洒在手上。 善保拿帕子给余子澄擦去茶渍,皱着眉,满心烦恼,“皇上文章经典,无所不通,又有先前的偶遇,我若是做得太过,就是欺君大罪。” 乾隆做了几十年的皇帝,可不是好糊弄的。 余子澄已经恢复自若,不知该喜还是该忧,“善保,你还真有几分运气。难怪……” 才子是受人仰慕的存在。 自来才子大都恃才傲物,说通俗些就是眼里没人。 如善保这个年纪,能赋诗能行文,余子澄看来,无愧才子之称。 不过,善保脾气却是好的不像话,为人谦慎。 那日于潭柘寺山路,袁子才是盛名之下无虚士;善保仿陆放翁《卜算子.咏梅》,反其意而用,积极新颖;唯乾隆那首诗,认真评来只算一般,余子澄心有傲骨,不愿违心嘉赞,听了只是一笑,因不相识,未加妄议。袁子才也未多说,善保却素来为人和气,硬是找出优点赞了又赞,缓和了气氛,却不知无意间拍到了龙屁,得了那位青眼。 如今想来,这种宽厚可不就是善保的福气么? 善保有这种运气,余子澄也为他高兴。 只是两个臭皮匠商量了半日也没商量出什么好对策,福康安就到了。 福康安是来给善保送帖子的,“这月二十是丰绅济伦的生日,小东西说了,请他柿子叔叔去陪他过生日。” 善保笑着接过,在福康安头上敲一记,“偏你嘴碎,说一声就是了,哪里还用得着帖子,这么正式。”找开一瞧,帖子上方画了一枝肥嘟嘟的两个柿子,挤在一处,很有些可爱。忍不住笑了,“这也是福长安画的?”虽寥寥几笔,倒是有几分传神。 “我画的柿子,字是福长安写的,怕我上次把你得罪惨,你要面子不肯来呢。”福康安无奈,“屁大一点儿,想得倒不少。对了,还得恭喜你金榜题名呢。”话到最后,露出几分欢喜。 红雁送上茶,善保递一盏给福康安,收起请帖,“你跟丰绅济伦说,我定去的。就算我跟你生气,也不碍他们小孩子什么事儿啊。” 福康安讪笑两声,端着茶碗,眼睛在善保身上划落了几遭,“这身儿衣裳挺鲜亮,不错,你眼光见长啊。以前不好说你,白生了个俊模样,成日穿得跟老头子似的。” “我最不喜青色,你瞧瞧,这京中数得上名号儿的府第,十家中九家的奴才的衣裳都是清一色儿的青色儿。”福康安点头,“这镶边儿镶得好,添了几分贵气。腰带换换,配条玉带,对了,我有两条好的,明儿改改给你使吧。” 善保奉行的是低调做人的哲理,再加上他生得好,在这个同性恋凶猛的年代,如今尚无权势,生怕哪天给人强~攻采~菊。 所以别人都往精干伶俐打扮,他相反,什么平常穿什么。福康安早念叨过无数次,还专门给他送过衣裳料子。 “这荷包也不成,太素了。” “苏东坡都说‘粗缯大布裹生涯,腹有诗书气自华’,男子汉大丈夫,讲究什么吃穿。”善保瞪福康安,虽然是侍卫服,腰上那两只拳头大的玉佩就是上上等的羊脂玉,扣子是翡翠打磨的滚圆珠子,大拇指上一个翠玉扳指,碧透清澈……天天打扮得跟只花孔雀似的。 “苏东坡正精穷时说的这话,你也当真。”福康安盯着善保,不停摇头,“不行不行,这都要做官的人了,怎么着也得备两身体面衣裳。 “我衣裳多着呢,你别想一出是一出啊。”善保道,“你瞧瞧自个儿,恨不能头上顶上个聚宝盆,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家有钱似的。跟乡下地主老财有啥区别?一点气质都没有。” “善保,你不会是瞧上我这玉佩了吧。”福康安拽下来悬在善保眼前晃啊晃的,打趣着问,“看你盯着半天了。” 善保没理会他。 “我这是一对儿呢,这可是了不得的宝贝。”福康安本想赠予善保一只,不过也只是想想,炫耀似的晃一圈,重又系回腰上,将盏里剩下的茶喝了,起身笑道,“今儿我替班,得早些进宫,二十那天你记着过去。” “知道了。”善保送福康安到大门口,小喜子就在门房侯着,抱着福康安的长刀,瞧见主子出来,小喜子几步迎上前。 福康安接过刀,对善保道,“行了,回去吧。” “路上小心,别骑快马。” 福康安想说句“哆嗦”,心里还是有些臭美,上马走了。 到胡同口,福康安回身瞧去,善保仍站在门前望着他,福康安那颗臭美的心顿时冒了泡,心想,该不会善保对他也有那个意思吧。 若干天后,福康安发现善保就是个烂好人,对谁都一样,要目送出二里地。 许多年后,福康安醋兮兮的旧事重提,善保混不在意道,“哦,这个啊,于我不过是多站片刻,既显出我周到,也让人觉得被礼遇重视,何乐不为呢?” 善保就靠着这种收买人心的礼遇,收服了一个又一个的傻瓜。 不说福康安如何自作多情,善保准备了几样小玩意儿给丰绅济伦当生日礼物。 正赶上傅恒休沐在家,满人重礼节,福康安先带着善保过去请安。 傅恒正在书房忙,听到回禀,顿了顿,命人请善保进来。 傅恒早就见过善保几遭,知道善保有些才学,这次的案子倒让他对善保刮目相看,世上有才学的不少,这么知进退的就不多了。 “jian细”福康安早把从善保那儿打听的事跟父兄一五一十说了,就是傅恒也为善保的冷静决断心惊:对仇人索绰罗.英良,善保是不死不休的对待;对事涉其中的礼部,却只字不提。 不过在傅恒看来善保此举却不是为保朝廷脸面,应该说善保有自知知明,春闱已经过了,即便他圣上面前要求深查,以圣上的性子,也查不出什么。更会惹得圣上厌恶。 偏善保分寸拿捏,丝毫不差。 乾隆知道福康安和善保交好,还特意问了几句,无他,乾隆回去想了想,他当时在堂上闻的那绢上墨香,只是普通松烟墨的香……老爷子犯疑了。 福康安这个大嘴巴就把事又跟乾隆讲了,乾隆一笑而过,听到善保说不在堂上牵出礼部是为了“朝廷颜面”着想时,稍稍动容。 于是,脑抽之下决定加恩善保。 当然,乾隆有自己的打算。 不仅仅是因为他之前和善保的一面之缘,更因为乾隆此生最崇拜的人,他的祖父,康熙皇帝。 康熙平三藩、收复台湾、平准噶尔。 乾隆做了皇帝也四处打个没完。 再有,天下皆知,昔日康熙身边儿有纳兰容若,至今日《饮水词》仍被广为传唱。 虽然乾隆身边也有个大才子纪晓岚,可乾隆并不是很满意。 首先,纪晓岚是汉人,身份上就和纳兰容若差了十万八千里;其次,谁不知道纳兰容若不仅是鼎鼎大名的才子,相貌也是斯文俊秀,一代美男。可这纪晓岚,才学是有了,就是长得……真跟地里的庄稼似的,里里外外的透着个“土”字。 偏这时,善保入了乾隆的眼。 满人,咸安宫学生。 年轻,俊俏,有才学,做的诗词也好。遇着天大的冤屈,还能先想着朝廷的脸面。 此时,乾隆再回忆起之前和善保的相遇,简直就是媲美古代名君臣之初见,名山古寺雪景红梅,谈诗论词,何等风雅。 雅。 善保恭敬的请过安,傅恒笑道,“瞅着脸色比以前新鲜了,年轻人,身子骨儿是关键。听说你榜上有名,我就等着听你殿试的好消息了。” 善保心里抖了两抖,谦虚几句就懵懂着出去了。 傅恒这是啥意思啊!啥意思!啥意思! 天地良心! 其实人家傅恒真的没啥意思,是善保,思虑过甚,惊弓之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