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表现辽东沦陷的三幕戏剧
其实大部分人未必不知道微胖老者说的这些事实,只是在公开场合,很少有人能这么痛快淋漓地揭破。 和微胖老者辩论的褐袍男子更是脸色忽白忽红,他憋了半晌终于憋出一句话: “你……,你只怕是忌恨商人,才故意如此夸大! “再者说,朝廷征税数字是这些,看似不多,但下面征收,中间层层盘剥,焉知不是放大十倍?” “就如某地朝廷征收一百两白银,焉知官员税使征收时不变成一万两?” 微胖老者呵呵一笑,道: “老夫就是商人,经商多年,游走四方,难道还不知道内情?” 褐袍男子听说微胖老者就是商人,吃了一惊: “什么?你是商人?” 周围茶客也交头接耳议论起来,显然对这老者身为商人,却还力主加税,有些意外。 微胖老者对着褐袍男子微笑道: “老夫所说的,怕只有缩小,再无夸大! “你说的收税中层层盘剥,导致税负放大,也不过是混淆视听。” “这放大税负确实有,但绝不至于如尔等说的那么夸张!历朝历代都要收税,若按尔等这么说,历朝历代都有这样的问题,国税收入都应该如我大明这般少得可怜才对!事实果真如此么” “平心而论,我大明生员秀才可以公然非议指摘地方县令,下级官员可以公然抨击上司,便是朝堂之上众多言官也能随时公然指摘皇上。印在邸报,大街小巷都可以议论皇上缺失。” “清流舆论更是有生杀荣辱之威,让大小官员闻风色变。” “便是魏阉当政,民间对其抨击也从未断绝,否则如何能有苏州群情激奋,击杀缇骑,殴打巡抚之事?” “可以说历朝历代,乃至海外西洋各国,舆论之威,都无我朝近百年来这般厉害。” “老夫也曾和西洋教士交往,听他们说,在如今的西洋各国,下级不敢抨击上司,小民更不敢议论贵族大臣。地方领主盘剥佃农,更是毫无限度。西洋各国如今尚有不少地方把农夫视为领主的私产奴隶。任意打杀,国法也不能制裁。 “西洋各国征收商税更是穷凶极恶。西洋教士曾德昭告诉老夫,在欧罗巴穷旅客经过税关便要遭受凶狠至极的劫掠搜夺,随身携带的所有物品往往还抵不上向他索取之税。相形之下,我大明税关宽松至极,形同虚设。” “欧罗巴如此情形,都尚且不担心造反,我大明不过增加一点税,便要担心么?” “我大明要担心的是不能横下心多增税收,导致饥兵无饷而造反,灾民得不到救济而造反!” “我大明当今确有贪腐,但风气比之其他朝代,其他时期,比之当今西洋各国,老夫敢说绝不至于更甚。” “以此为理由说不该增税,实在是庸人妄谈!” “若说南宋亡于贪腐,胡元亡于贪腐则可,我大明若亡,必亡于税收太少!” 他这一番话说下来,褐袍男子一时之间张口结舌。 他没有想到这老者居然连他视为天经地义的一些说法,都能如此驳斥。 蓝袍书生和褐袍男子的同伴还要站起来争论。 这时,从里面忽然出来一个高瘦老者,向众茶客抱拳道: “诸位不必争辩了,今天有一场戏,请诸位观看。看后可少费许多口舌。” 在场茶客人认得这老者,乃是京城有名的戏班班主于田。 听说有戏可看,而且和刚才的争辩有关,都起了好奇心。 轰然叫好。 蓝袍书生等四人也不再说话,各自坐下,想看看究竟是什么戏? 微胖老者也回到了自己座位。 于田张罗之下。 片刻功夫,戏台上已经陈设出布景道具。 男女优伶也纷纷登场。 这演的却是天启初年辽阳城内情形。 第一幕是辽东经略袁应泰下令打开城门。 接纳大量西鞑兵和饥民入城。 众龙套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唱词凄惨。 有武将劝阻袁应泰。 袁应泰唱了一长段,声情并茂,大谈仁义。 看到这里,台下已有茶客咒骂起来。 咬牙切齿,指斥这袁应泰迂腐可恨。 甚至有人朝台上扮演袁应泰的演员扔果核。 第二幕。 城中饥兵灾民维生艰难,四处哀告,甚至抢夺居民。 城中人心惶惶 袁应泰找到城中众富商,请求借钱借物,以供应军民。 富商以李玉山为首,表现冷淡。 众富商在李玉山的带领下个个哭穷,最后只提供了少许物资。 富商散去。 旁边一武将建议袁应泰清查统计城内人口,财产。 对可疑人员重点监视,青壮年劳力训练征调,用以守城。妇女保障后勤。 对所有富商财产物品,集中收缴,确保军队供应。 事后再论功行赏。 袁应泰断然拒绝,认为如此做法,乃强掠民财,有失仁义,会激起内乱。 看了这一幕,台下一片沉默,似乎都想到了什么。 第三幕 建虏攻城。城中饥兵饥民内乱。 辽阳城迅速被破。 经略袁应泰自杀。。 接着是建虏打扮的伶人上场。 下令把所有辽民赶出城,城内房屋让给鞑子军兵居住。 强剥辽民衣物, 数十个龙套男女优伶登场,作衣服被强剥状。 女子纷纷自尽。 建虏又捕捉大小商贾,掠夺屠杀,财产没收。 巨商李玉山眼见妻女自杀,巨万家财,尽数被建虏夺走,万念俱灰。 垂泪说了一句:“悔不当初” 自刎而死。 幕布落下,戏曲告终。 一出戏演完,茶楼内一片寂静。 似乎一片茶叶掉到地上都能听见。 过了良久,有人似乎为了打破沉默气氛,开口干笑了两声,道: “这戏曲么,总是夺人眼球,故意夸张,各位不必太当真!” 那微胖老者喝了一口茶,抬起头,冷冷道: “各位可以去问问辽东逃回的难民,这出戏所说可有夸张?” 东侧座位上一个人,低着头,闷声道; “没有夸张,当时惨况只怕还百倍于这戏中所现。” 他这一说话,茶楼各处,又有多人出声。 说确实如此。 他们的亲戚好友中就有身历者逃回关内,真实情形只会更惨。 一时之间,人声此起彼伏,议论纷纷。 到后面许多人都说万岁要多征税,确实必要。 否则如辽阳情形。民间积蓄再多财富又有何用? 建州鞑子一来,不但财物全被抢掠,连性命家人都保不住。 留着钱,不过是便宜了建虏禽兽。 建虏用抢掠来的辽民辽商财物,反过来又用以侵略屠戮大明。 啪的一声。 有人一拍桌子,大声道: 那挨了一百廷杖的钱士升,也是咎由自取。 如此不明事理。。 这样的人把持朝政,岂非都是和袁应泰一般。 满嘴仁义,说的好听。 建州鞑子打来,却不济实用,害了百姓。 最开始指斥皇帝的那四个书生,此时都脸色阴郁,不发一言。 显然他们也被刚才那出戏触动了,以往深信不疑的观念,有了一些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