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大朝会(三):死谏
“陛下今日所为,实乃昏暴刚愎,薄德亡国之举!”刘宗周如狮子吼一般,猛地提高了声调。 他这一句话,声音响亮,中气十足。 说到薄德亡国四个字时,更是声色俱厉。 显然要以一句斩钉截铁,掷地有声的断言,震慑全场。 说出这一句话,也是要表明他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再不给皇帝留下任何颜面。 就算激起皇帝暴怒,身死当场,他也在所不惜。 果然这句话一出口,全场鸦雀无声,又陷入一片寂静之中。 但百官预想中皇帝暴怒的情形,却没有出现。 朱由检只是微微一笑,他知道刘宗周这些人的脾气、 他们说出这话,一点不奇怪。 不说出这样的话才奇怪。 他决定配合一下他们。 “哦,蕺山先生何出此言?倒要请教。” 刘宗周早已在腹中了准备一篇义正词严,慷慨激昂的大论。 此时见皇帝发问,正中下怀。 一拂袍袖。 双目炯炯,精光射人。 大声道: “陛下幼失训教,少居藩邸,不知帝王大道,此非陛下之过。今日臣为陛下言之。” “臣闻尧舜之道仁义而已矣,出乎仁义则为功利,为刑名,其究也为猜忌,壅蔽与乱同事,此千古帝王道术得失之林也。 “陛下见小利而速近功,此贪夫鄙人之所为,何以效唐虞之治乎夫? “陛下今日所急急于近功者,非辽事乎?臣以为辽事不足图也,诚得任事之臣以屯守为上策,简兵节饷,假以岁月未有不安者。 “而陛下必欲刻期剿灭,当此三空四尽之时,竭天下之力以奉饥军而军愈骄,聚天下之军以博一战而战无期,此陛下自蹈于躁乱也!” “陛下今日所规规于小利者非理财一事乎?臣以为今天下之民力竭矣!陛下不以民瘼为意,反搜罗群小,日日讲求掊克聚敛之术。致使敲朴日峻,道路吞声,小民至卖妻鬻子以应,势且驱而为盗。此陛下自坏心术于残忍之地也。 “夫天下可以一人理乎?恃一人之聪明而使臣下不得尽其忠,则陛下之耳目有时而壅矣。此陛下自甘堕于独夫之愚也 “伏愿陛下行尧舜之道,舍已以用天下之贤,省刑罚、薄税敛与天下更始,乃始制礼乐以化天下,接续三千年既坠之圣统,则宗社幸甚,斯文幸甚。 “陛下若不幡然悔悟,从善如流,反以天子之位,行小人独夫之术,集躁愚残鄙于一身,至于身死国亡,为天下笑柄,则悔之晚矣” 说完这句话,他脸现厉色,仰头大呼道: “臣今日既发此言,便不做偷生之想,愿以一死警醒陛下。” 说着便如同一头发怒的公牛一般,把官帽往地上一扔,低着头,向前面玉墀栏杆冲撞而去。 显然是想把头颅撞碎在石栏上,血溅当场,以完死谏之名节。 而他身旁的黄道周、钱士升见状,先是楞一下。 他们事先确实没有商量过。 没想到刘宗周说完话,就要寻死。 但这一刻,若是让刘宗周一人独死也说不过去。 只是稍微犹豫片刻,便都发狠一咬牙。 几乎同时,把官帽往地上一扔,齐声高喊了一句: “臣等甘愿同死。” 一起低头向着石栏冲撞过去。 只是这钱士升前不久棒疮才刚愈合,冲过去的时候,未免仍旧有些一瘸一拐。 样子有些滑稽。 眼见得三人就要头碎当场,脑浆迸流,血溅玉墀。 三人身后的官员齐齐惊呼。 有些人转过头去,闭上眼睛,不忍直视这幕惨剧。 不过让他们奇怪的是,并没有听到预想中头颅撞在石头上的砰砰碎裂之声。 却听到了三声痛呼声: 哎呦。 啊呀。 哼哧。 接着是三声摔倒跪地声。 扑通,扑通,扑通。 那些闭上眼睛的官员心中奇怪,连忙睁眼,回转过身来细看。 只见刘宗周、黄道周、钱士升三人都没有撞上台阶玉石栏杆。 都是东倒西歪,侧躺在台阶之下 他们或抚膝,或摸脚踝,脸上都有痛色。 旁边还散布着五支钝头箭。 原来,刚才眼见三人要冲撞向石栏杆。 就从前方和侧方飞来五支钝头箭,射在这三人的膝盖和脚踝处。 这三人只觉腿脚一阵酸痛,就摔倒在地。 刘宗周冲在最前面,势头最猛,摔得最狠。 一时半会儿也爬不起来。 钱士升本来就拐着腿,速度最慢,倒是摔得最轻。 这自然是朱由检早就安排好的。 他了解大明官员的性子。 知道难免会有些人演出死谏的活剧。 所以预先让阎应元安排锦衣卫枢锐营中一些神箭手,随时留意场上动静。 一旦有人要寻死,就射出提前准备好的钝头箭阻止。 果然没有白准备。 当真在此时排上了用场。 阎应元一挥手,三个锦衣卫校尉已经冲了过来,控制住了刘宗周三人。 这时候即便他们再想寻死,也是不能了。 朱由检看着三人,冷冷道: “三位先生,何必这么急着寻死呢?不如耐心点,看看究竟是朕对,还是你们对?” 他现在当然可以处死这三人。 但朱由检很明白,这三人本来就是要寻死,如果让他们就这么死了,岂不是正中他们的下怀?成就了他们的死谏之名? 所以偏不让他们死。 刘宗周呼呼喘气,没有说话。 他刚才摔得太重,一时缓不过来。 黄道周则怒目圆瞪,叫道: “陛下纵然侥幸有所成,也不过是嬴政、刘彘一流独夫暴君,又何足道哉?” 朱由检失笑。 “看来三位真是执迷不悟。” “也好,三位先生不是最喜欢说仁义么?就把你们三人发配去东江,在毛帅账下当兵,到饥寒交迫的辽东难民中去体验下什么才是仁义。” 黄道周把头一横,显然对此不屑一顾。 那钱士升两眼圆瞪,一脸愤恨。 此时他心目中这皇帝刚愎昏暴,或许已经上升到了超过隋炀帝杨广的级别了。 三个锦衣卫把刘宗周三人押了下去。 朱由检冷冷的目光向群臣一扫。 他没有心思去逐条驳斥刚才刘宗周那些迂腐陈言。 该说的过去已经说了。 事实才最有说服力。 朱由检冷冷的目光向群臣一扫。 让那些被后金摧残过的辽东难民去和这些迂腐呆人说去。 “谁还想寻死的?” “现在可以出来!”